我按捺住慌乱的心,强制自己镇定下来,问:“来宝,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来宝胀红了脸,喘着气,道:“今天老板在厂里,忽然来了几个自称是调查股的人将老板带走了。”
“调查股?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没有详细说。”
我搜肠刮肚地想:这调查股是个什么单位?天乐怎么会被他们带走的?天乐犯了什么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定神思忖了一会儿,想到罗曼丽见多识广的,说不定会知道这个机构。
我给罗曼丽家打了个电话,罗曼丽不在家,我让人留了话说我找她有急事。
搁下电话,我仔细回想了近期天乐的所作所为。
这两年多来,天乐一直致力于钢铁生产,为国防部兵工厂提供了大量的钢材,双方合作得很愉快,天乐通过罗曼丽的爹也结识了不少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天乐和三教九流的关系还不错,至少没有在明处得罪过什么人。就算是那个季浩天,后来我也婉拒了,反正那个花花公子也是三分钟的热度,这边没戏自然转向别处,这两年倒没有什么话。
那么到底天乐是为什么被抓起来的呢?是因为结识了什么人受了牵连,还是给国防部推广费的事给抖漏出来了?
思前想后想不出个头绪,我急得象热窝上的蚂蚁团团转。
到晚上九点多钟,罗曼丽才回了电话过来,我把情况告诉了她,她说替我打听打听。
过了一会儿她回电话告诉我:民国十六年,以CC派分子为骨干在国民党组织部下成立了一个调查科专门调查地下党,并且在各省市设立了调查股。五年后,这个调查科被扩编为特工总部,在各省、市党部内设特务室和羁押叛变人员的反省院。
特务室?专门抓地下党的?我傻了眼。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天乐平常都忙着做生意,闲睱时候都在家和我泡在一起,怎么会和地下党挂上边?
以前在电视上电影上看到的,特务对抓去的人都是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对待天乐?天乐那细皮嫩肉的能抗得住么?况且天乐根本和地下党没关系啊,怎么会惹上这事的?这要是屈打成招怎么办?
丫丫的,这政府部门,日本人强占了中华的土地他们不管,倒整天喊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忙着抓地下党。
我问罗曼丽他爹能不能帮忙?
罗曼丽说这个组织直属于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和国防部不是同一个系统,况且因为派系斗争,他们和国防部内部矛盾重重,所以她爸不一定能帮上忙。
搁下电话,我还处于震惊之中,低着头抚着额六神无主,心里的失望无助如水浸般漫延开来。
“太太,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老爷?”来宝在一旁小声地提醒我。
我想想这事应该跟天乐爹说一声,看看他有什么主意,于是打了个电话到苏州,却被告知裴老爷出门进货去了。
一时间,担心、恐慌、怨怼、焦急、无助种种情绪都涌上心头,我屏退了佣人,自己一个人独坐屋内,只想大哭一场。
这十几年来我都顺风顺水的过来了,还未曾遇到过大的波折,就算有点波折也被天乐在挡在了外面,现在遇到这棘手的事真正是让人不知所措。
一时间觉得人的命运真是反复无常,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人,现下便入了牢房,这是什么世道啊。
呆坐了一会儿,永俊兴冲冲的跑来找我,兴奋地扬起手上的纸:“妈妈你看,这是我画的画,这是爸爸,你,还有我。”
那纸上画上三个不规则的圆圈代表着三个人,脸和鼻子、嘴都奇形怪状,唯一能辨识清的是:我是长头发。
看着永俊天真而渴望的眼神,欣喜的小脸,一副等待着夸奖的样子,我生生地逼回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笑着对他说:“嗯,永俊画得真好。”
永俊满足地放下手,小心地护好纸,说:“等爸爸回来,我要给爸爸看。”
一句话让我逼回去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我赶紧对永俊说: “嗯,好的,永俊去睡觉吧。”
永俊扭着肥屁股颠颠地跟着春桃走了。
无事不要太胆大,有事不要太胆小,这是当年我爸教育我的话,意思就是没有平常的时候不要胆大妄为,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要惧怕,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我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先找到这个调查股,看看他们到底以什么名义将天乐抓去的,然后再作定夺。
要想知道调查股的地点,那就要问市政府的人,好在我和余太她们都熟,这一点忙我想她们还是会帮的。
想定主意,我上床睡觉。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梳洗停当就直奔余太太家,余先生还没上班,我于是把这个情况跟余先生讲了。
余先生说他知道有这么个机构在嘉兴,但具体地址他不清楚,他说他上班后找人问一下,让我在家等他电话。
我回家后等到八点多钟,余先生打来电话将地址告诉了我。我拿着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那门口站岗的士兵将我拦住,我说了情况,他让我登记了一下,然后到接待室等候。
我在接待室等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出面接待了我,他问了一些情况,我如实回答。他说人的确是他们抓的,但是他们也是接到上级的命令才抓的,所以裴天乐具体是什么事情他们也不太清楚,他们只负责抓人。
我问能不能见见裴天乐,他说他作不了这个主。我又问能不能送点换洗衣服,他也说不能。
我看看周围无人,便将准备好的信封往他手里一塞。
他先是一惊,然后很快镇定下来,推开我的手说他们有纪律,不能接收关押人员及家属的贿赂。
我立刻作出一番可怜样,说:“这位大哥,我看你也是个和善的人,你全当是可怜我一个女人。我家先生也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别说是做地下党,就是地下党的毛他也没看过一根,这次一定是被冤枉的,还请你看在我一个女人还带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们,等我先生出来,一定重重谢你。你们为了党国工作也很辛苦,这个只是请你们喝杯辛苦茶的,大哥你要是不收就太不给面子了。”
那个中年人很含蓄地笑了笑,然后很不经意地就将信封放到了口袋里,口里还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给了钱,那个中年人态度立马不同了,他详细地向我介绍了此次抓人的来龙去脉,并点拨我:要想放人必须要到上面找人,因为现在大家对涉及到地下党的事都很敏感,下面的人谁也不敢做这个主。
我谢过他的指点起身告辞,临走他说可以让人送点衣物过来,他带我交给天乐。
我又是再三感谢。
现代的女性,没事的时候可以当女娇娘被宠被爱,有事的时候就是穆桂英披挂上阵。既然事情已经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就不能退缩。
回到家我就开始收拾行礼,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到南京跑一趟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想办法把天乐弄出来。这要是等他们查清事实,不知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呢。
我将永俊交给家里的佣人,又吩咐小庄明天将一些衣物送到调查股,然后我带着来宝下午便搭上了去南京的车。
到了南京,罗曼丽已经派人在出站口等了,我跟着来人先定好住宿的旅馆,然后坐着车就去了罗曼丽家。
罗曼丽依然是那副妖精样,看到我挑着眉道:“我还真小瞧了你,你胆小不小啊,真打算单枪匹马的来闯南京?”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遇上就不用怕,怕也没用。再说不还有你么?”
罗曼丽撇撇嘴:“这事我也没把握。我问过我爹了,他们国防部二厅也是个情报机构,跟调查科矛盾很深,虽说裴天乐也为国防部提供产品,但我爹说要让国防部出面的话,说不定会坏事,所以只有找其他的门路了。”
我说:“行,我明天先到调查科去看看。”
罗曼丽瞪圆一双媚眼:“你一个人去?”
我点点头:“嗯,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难道还能把我吃了?”
罗曼丽叹口气道:“唉,看在天乐的份上,我好人做到底,明天陪你去跑一趟吧。”
就这样我们约好明天去一趟组织部调查科。
第二天一早,我和罗曼丽就去了组织部。那里戒备森严,气氛肃然,我们在大门口被站岗的盘问了半天,好在有罗曼丽在,她那个傲慢的气势搞得人家搞不清这是哪来的一尊佛,言语上也不敢得罪,后来有人将我们领了进去。
我们在接待室被晾在一边,等到快到中午才出来了一个人。我向他说了情况,他冷冷地告诉我说裴天乐涉嫌私通地下党,目前还在调查这件事,具体情况要等调查结束后才知道,让我先回去。
我问这调查要花多少时间,他说这说不清,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吧。
他一句话便让我透心凉。
罗曼丽一听便火了,白嫩的手指头差点要戳到那人的脸上去,说你们这是什么办事速度?人家明明是被冤枉你们还要扣着人家拖延时间,党国迟早要被你们这些人拖垮。人家一个生意人,一月半载地回不了家,生意还怎么做。
那人也不示弱,说:我们这也是秉公办事,你要有意见就向领导反映去。
我赶紧将罗曼丽拦住。这天乐还在人家手里,保不定人家使个阴招就把人给害了,到时候倒扣你一个罪名,你还真死无对证。
从调查科出来,我就想:这事按正常程序肯定是行不通了,只有另辟蹊径了。咱虽然上头没人,但咱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他组织部的人能清廉到哪去。
此刻我深深体会到:如果咱普通老百姓行贿,那十有八九是逼出来的。
回头的路上,我把我的想法跟罗曼丽说了,罗曼丽说她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认识组织部的人。
回到旅馆,我打了个电话回家,问了一下小庄去调查股的情况。
小庄说人没见到,但是那个人带了话出来,说裴老板让太太不要担心,好好带孩子,他并没有做什么,等人家调查清楚,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我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个傻天乐,都这种情形了还拿话来安慰我,我要是真听了他的话还不在家傻等?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心疼,心里更想着不管有多难,我也一定尽力把他救出来。
这样想想,心里便有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第二天上午,我又去了罗曼丽家。罗曼丽告诉我,她爸的一个朋友是黄埔军校的,和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是同学,不过两人因为不同级,所以关系一般,但是可以帮我打听到那个副部长的住址。
我想这也好,直接找到管用的人可以一矢中的速战速决。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对行贿送礼这种事还是略有心得的,因为我爸我哥都是做生意的,我经常耳闻目睹的受到熏陶。我知道,这个送礼啊其实也是讲艺术的,送礼首先要份量到位,那种抖抖索索送得不疼不痒的,只会耽误办事的效率;其次,这送礼还要送得理直气壮,要让送礼的人感觉到他要是不收你的礼简直是愧对于你;再者这送礼还要让收礼的人觉得收得安全不会有后遗症。
第二天,我拿着罗曼丽给我的地址,包里揣着银票就去了。
那个副部长家是一幢别墅,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隔开了它与外界的联系。我按着门铃,有佣人打开铁门上的小洞戒备地看了看我。
我满脸堆笑地问:“请问曹部长在家么?”
佣人警惕地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有点私事找他。”
“他不在家。”说完他就关上小洞。
我厚着脸皮又敲开:“请问曹部长什么时候在家?”
“不清楚,反正现在不在家,你五点后再来看看吧。”
我想想不死心,又到组织部调查科那边去了一趟。昨天接待我的那个人一见我很是不耐烦,说哪有这么快的,回去等着吧。一句话就将我打发了。
我抚额无语。
回到旅馆,捱到下午五点,我又去了曹部长家。那个佣人一句“曹部长今天不回来吃饭”便将我打发了。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永俊哭哭啼啼地喊妈妈,我顿时泪流满脸,心里痛得如针刺芒割,口里却要安慰着永俊:“永俊别哭,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要乖乖的。”
真想一甩手就回家,可是想想天乐还在牢里关着,心里那一点想要退缩的念头又被生生地压了下去。
第二天,我一早我又去了曹部长家,佣人打开小洞连话都不跟我讲就关了小洞,我不死心地敲了又敲,佣人忍无可忍地打开洞口道:“曹部长不在家。”又关上洞口。
我只得又回了旅馆。
中午罗曼丽来了,带我到她家吃了午饭。吃饭时候她告诉我她昨天去找了几个朋友,大家对调查科的人都不认识。
我也把我找曹部长的情况跟她说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要不你回去等等吧。”
我说:“不行,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问到一个结果,不然我回去也不会安心的。”
她怔忡地看看我,说:“你还真满倔强的。”
从罗曼丽家出来已是下午,我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干脆到曹部长家门口去等着。
在曹部长家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一辆黑色骄车开到门口嘎然而止,我立刻走上前,还没等我靠近,骄车门开了,一条穿着锃亮黑色皮鞋的修长的腿从里面跨了出来,随后是另一条,继而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由地惊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