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和他的下属收到奥托船长从北国寄来的信件之后，便风尘仆仆地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这里。
“鉴于这些日子在雪国实地所作的市场调研，商会应尽可能从南方多出口些诸如啤酒、香辛料、纸张、木制家具等日用品，可用以改善北地粗糙的生活状态。我尤其留意到这里的奴隶时时因为受到他们主人的粗暴对待而常常重伤不治，从格罗迪亚进口的魔药会是一个很好的帮助。另外，鉴于雪国封闭的政治氛围，火枪的出口还请再谨慎考虑。以上我所提及的物资，请商会迅速出货。我将在北境等候你们的到来。”
——奥托.瓦尔斯字。
“奥托先生还说了什么？”
“他给了一张清单，其中重点提到的是北地的可燃冰。南方和西部的格罗迪亚的工业发展都大量需要这种作为原始动力的材料。商会最近从政事厅里取得了这项稀有材料的贸易权。”
“雪国真是一个躺在‘金矿’上的国家，各类矿产资源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只要进行简单的开采，便可以换来我们精心打造的文明作物。想到这点还真是令人妒忌。”
“正因如此，他们已失去了探索的精神与动力。诸位都是经常航海旅行的商人，在你们的航海生涯中，见过几个人是来自北境呢？”
桑德斯所领的商队由经验老到的开拓者们构成，而一路护送他们的护卫团的成员由佣兵工会精挑细选，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行家里手，为夏尔与云雀试图混入即将进城的这支队伍中的急迫任务，增添了极大的困难。
看着这样警戒森严的商队，夏尔有些一筹莫展。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引起人注意便能混入其中。
“嘘……”
云雀将食指竖在自己嘴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夏尔，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保持安静并跟上自己。
由于已经对彼此肢体语言十分默契，夏尔并没有多话，仅仅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少女身后，将一切交托给她。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位在巨龙面前曾经想要牺牲自己，个性柔弱却交织着坚毅的美丽少女有着无底线的信任感。
“谁？”
商队末端的一名看守着计划用来运送大量皮革的空木箱的职业佣兵警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举起横放在箱子上的铁剑，喝止了他们。
“是商队的人吗？还是北国人？”
警惕的佣兵望着来人，而他的目光不自觉被云雀的眼睛吸引过去。云雀的湛蓝的眼睛中发出了晶亮的紫光，令他的心灵疾剧震荡，精神如同漂浮在一个广袤无垠的视界之内，找不到归家之路。
“Pectus（心灵魅惑）（1）”
云雀低声吟唱着，声音婉转而轻柔。
佣兵的眉头舒展开来，平静地问道：“托尼，有什么事吗？”他眼中的云雀变成了那个与一起执勤的老朋友。
“领队的队长叫你过去他那里，这边就交给我们来看着吧。”
“好的，有劳了。”
佣兵转身离开了那个木箱子。云雀打开盖子，示意夏尔赶紧藏身其间。箱子里面的空间能够勉强挤下两个人。他侧身翻进了箱子的内侧，随后云雀也躲了进去。
盖子盖上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云雀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
——她在忧伤些什么呢？
浩浩汤汤的商队通过城门并抵达会馆的时刻，便经由街头巷尾的交谈声听闻了一件对雪国来说显得无比重大的事故。“巫女逃跑了”是比较简略的版本，如果要完整表述这件事，应该这样说：“神名为云雀的巫女在雪之献祭之后没有完成最后的仪式便从赫里亚山脉逃走了。”那么“最后的仪式”指的是什么呢？
桑德斯感到十分疑惑，因为每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路人不是不耐地摆手，便是含混过去，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它代表的具体含义。
抵达会馆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家家户户已经挂起了灯火。负责引领他们的卫兵转头看着领队的桑德斯，说道：“奥托先生和他的随行同伴正在这间会馆内歇息。我国在太阳落山之后实施宵禁，烦请各位配合，不要随意在外走动。”
“好的。”
桑德斯敲响屋门的时候，奥托正在屋内与史密斯夫人饮茶。
“嗨，老伙计，你终于来了。尝尝北地的苦麦茶吧。”
“奥托先生，史密斯夫人，好久不见。这回我把你在信中交代给我要带的物件都带齐了。只是，由于已经装卸完毕，那已经备好了的三百条火枪没能来得及退回。”
“天哪，我的老朋友，你带了三百条火枪进入了雪国国土？”
“是的……奥托先生。”
“这太不妙了。你听我说，桑德斯，这里的氛围和南方不一样，兵器是严格受控的。这里的贵族还保留着我们南国七十年前的作风，肆意打杀奴隶、对待平民趾高气昂，如若有诗人或作家在他们的诗文中议论他们的君主，他就会遭到最残酷的死刑。”
“所以说，这些火枪即使运到了这里，也卖不出去？”
“哦，那是当然的，这里的威权统治可不像南方那样容许帮会的存在。不仅卖不出去，桑德斯，你带的这些火器甚至可能会给我们招来祸事的。”
“天呐，我做了什么……”
“我不是要责怪你，桑德斯。你把那些火枪送来我的房间，让我来想想办法吧。”
“太感谢了，奥托先生。我这就让人去核实那些装着火枪的箱子。”
说完，他就急忙下楼去了。到了储存物品的仓库间，他询问商队的仓库管理员：“我们带来的三百条火枪放在哪一列？”
管理员指了指自己的右侧：“和那边的空箱子摆在一起，桑德斯先生。有重量的几个箱子就是火枪。”
桑德斯点了点头：“喊几个人将这些抬到奥托先生的房间去。”
三个又大又重的箱子被六个佣兵抬进了奥托船长的房间。
“辛苦了。”
“为您效劳，奥托先生。”
“拿着这些去喝点北境独有的烈酒吧。”奥托分了几个银币给这些佣兵。
“太感谢了，先生。”
佣兵们离去后，史密斯夫人也站起身来：“我是不是也该回避一下？”
“不，一起商量一下吧。”
奥托打开第一个箱子，一捆一捆的散发着钢铁独有的肃穆气息的长长的火枪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抽出一根，轻轻抚摸着枪管，不禁感叹枪械工艺之精美。
“这种能够燧发连发的火枪，只有格罗迪亚造的出来。我们帝国的军工坊曾经想要仿制，却怎么也做不到这样的稳定和精度，只能以失败告终。”
“这是商会从西方进口过来的枪支？”
“是啊。这些都属于即使在南方也十分珍贵的兵器。但在这里，却是极危险的。”
史密斯夫人也伸出手体验了一下枪管处的冰冷质感。她喃喃道：“真是工艺极美呢。”
奥托走近第二个箱子，伸手揭开了上面的盖子。
“……”
“Pectus（心灵魅惑）”
云雀的吟唱使她的眼睛散发着。正低头望着她的奥托结结实实地被她的神术击中了，他脖子上悬挂着的一颗透明宝石忽然间迸发出耀眼的蓝光。
施法被阻截了。
“初阶的精神类咒术。”奥托眯起眼睛：“小姑娘，你们藏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我、我……”
没想到自己会施法失灵的云雀顿时脸色苍白。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奥托船长伸出手，却被另外一只手拦住了。
“不要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
夏尔从箱子里跳了出来，挡在了云雀身前。
“异族人？”
奥托的目光被吸引到这个不知道口吐哪个国家的语言的黑发黑瞳的少年身上。
他拔出腰间的短枪，让史密斯夫人握在手中：“你拿着它，如果他们乱动，你就开枪。我去找点东西。”
史密斯夫人点了点头，多少还算学过一些射击的她用枪管对着他们。
夏尔看着黑洞洞的枪管，下意识腿软了一下。
——这个异世界居然有枪？不过看上去似乎不是现代的制式。
奥托蹲下身子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皮箱，在里面找到一个宝石项链，走到那个黑发少年的身边，将它套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这个外贸看上去像个海盗的老家伙又给我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心怀感激吧，异族人，否则你可能一辈子体验不到这样神奇的炼金道具（1）。这一块格罗迪亚智者所锻造的神奇宝石，被叫作‘乌陵’（2）的译具。它可以让自然界所有语言通畅地交流。以我们商会的特殊性，才有可能收藏到这样的宝物。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正常交流了。”
奥托对着他说道。
当夏尔戴上‘乌陵’的那一刻，他感受到内心的思绪和这块宝石创造了一个独特的空间。当奥托船长的这段话进入夏尔的耳朵的时候，宝石不停震动着，将这段话转化为他的母语。
这与阿尔沙在和他进行‘原始语’对话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奥托船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雪国的巫女大人吧。我有幸在雪之献祭时远远地看了您一眼。”
“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巫女。”云雀点了点头。
“那么他是协助您逃跑的共犯吗？请原谅我将你们上报……我无意插手贵国的内务，但也不想惹上无谓的麻烦。”
“等、等一下。”
奥托船长静静地看着她。
“等等，请不要……”
“我在等一个理由。”奥托缓缓道：“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我实在不想看到像你这样的少女死在贵国的酷刑之下。但我也是个商人。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值得我冒风险包庇你的理由。”
大概已经理解了‘乌陵’用法的夏尔试着开口说话，将内心的震颤转化为宝石的震颤，宝石瞬间就像是个扩音器一般，将汉语转化为大陆通用语送到了奥托船长的耳边。
夏尔认真地对他说道：
“不能因为正义而助人吗？”
——这才是少年助人的最佳理由啊
“行侠仗义是游侠的事，而无关乎商人。”奥托摇了摇头：“我需要你让我看到利润。”
“那么，这个行不行？”
夏尔掏出一块黝黑得发亮的金属片。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洞穴里捡来的东西。据我推测，这应该是一片龙鳞。按理来说，龙鳞应该是稀罕物吧。”
奥托的脸色有些动容，接过那个金属片仔细端详着，忽然从皮靴外侧拔出一柄短剑，迅猛地刺向它，一时滋滋啦啦的火花四溅。
“这真的是龙鳞？”
夏尔摇了摇头，没有自以为是地糊弄他。
“我也不知道，但你应该有方法勘验它的价值。”
奥托点了点头，看着他说：“它的价值可以让我拿乌陵和你交换。但这依然不是我冒生命危险窝藏你们的理由。”
——这个商人这么真实的吗？
夏尔一时有些无语。
“请、请问。”云雀娇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奥托船长看向了云雀：“请说，巫女大人。”
“请问，你是不是要售出这些火枪？”
奥托点点头：“是的。这些火枪如果想要送出城外，还要再过一道关卡。我不确定我们的运气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好。它们摆在手上始终是烫手的。何况，如果能够按市价就地卖出，我们商会也能大赚一笔。”
“我或许能、能找到渠道让您卖出这些火枪。”云雀在生人面前说话还是显得有些局促：“这样可以吗？”
“实话说，我的确很难相信现在几乎是被全城通缉的巫女大人能够找到出售火枪的渠道。”
“我、我认识柯丽雅公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对你这些火枪感兴趣的。”
“柯丽雅公主？”
“嗯，是的。”
这时候，云雀突然声音变得坚定了不少：“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改变这个国家。”
注1：（炼金道具）广义上来说泛指一切通过炼金术制作而成的道具。但在知识国度格罗迪亚显然有着非常独特的定义。
注2：（乌陵）用十分珍稀的炼金材料合成的宝石。能够实现心灵和语言的转化。具体原理只有格罗迪亚的智者知晓。不可被仿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