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的很是顺利,事实上,当传菜的侍女步入正堂后,与会的人们便不再如何交谈,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佳肴。
云斌自然也是如此,但当他看到那碟晶莹剔透的青姜丝后,不由得眉头一挑。
“云哥儿,如何?”
申以鉴虽说也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是一直注视着下首的云斌,开口道。
“哦,先生。”云斌放下筷子,拱手道,“这金陵美味确实是让人流连忘返,只是,这碟……这碟青姜丝,这就只有我一人有?”
申以鉴哈哈大笑,坐在云斌身旁的大公子申彤连忙笑着解释道:“这碟姜丝,我们申府上下可是都吃不到呢?”
云斌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申彤继续道:“不瞒云哥儿,这是小妹特意为你做的,我家小妹,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昨日听闻云帅要来,便跑去后厨捣鼓去了。”
见云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申以鉴笑道:“瑶儿,还不敬云哥儿一杯?”
“是,父亲。”对面席位上,云瑶微微低头应诺,然后款款起身,白裙衬托出她美好的体态,脸上的红晕在昏黄的烛光下愈发明显。
云瑶手捧一只金杯,金杯很小,却也很精致,几寸宽,杯面上雕刻者无数精美的花纹。
“云帅,奴家,敬你……”
云斌慌忙站起,拖住盈盈下拜的倩影,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在刀光剑影战场厮杀中尚能保持着安稳与从容,可此时,他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红色。
云斌的手扶上申瑶的手臂,他清楚地感觉到,申瑶身子一颤,连忙收了手,低声道,“小姐折煞小子了,适才唐突,还望……”
“无妨的,云将军……”云瑶同样提着头轻声道,那一抹红晕已经从面颊爬到脖颈。
“瑶儿,还不让云哥儿落座,杵着做甚?”
申以鉴爽朗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云斌闻此,连忙将坐席拽到云瑶身侧,自己退到一旁,哪知云瑶竟回身将自己的坐席摆在了云斌身旁,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挺挺跪坐在云斌身旁。
满堂寂静。
蓦地,大笑声四起,云斌面露尴尬,申瑶更是将头埋进了脖子里。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云斌身旁靠了靠。
云斌没有躲,他早已看清楚,申瑶此番作派,或许会被申氏利用,但应该是出于本意的。
只要不是阴谋与投机,云斌自问,没有理由怀疑。
何况,从自己记事起,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对待自己吧。
“云哥儿,可否随老夫来后堂?”申以鉴笑着道。
云斌心下一凛,吃了这么久,终于,正菜来了。
“申相有命,末将自当遵从。”云斌恭敬道,二人起身,转入后堂,身后,还可以听到清晰的笑声。
后堂并不如何明亮,一盏烛灯便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了。
“我听说了,大监和你的事。”申以鉴褪去了那微笑的表皮,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哦?”云斌一挑眉,“想不到,消息真么快,大监果然是太子的人了?”
看到云斌反问自己,申以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听云斌道:“淑妃娘娘昨日下贴,请我今日进宫一叙,被我拒绝了。”他顿了顿,道,“真当我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丘八不成,这到底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还是齐王殿下的意思,恐怕不好说吧。”
“聪明人。”
“我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到底看上我哪里,我除了练兵打仗,恐怕没有什么擅长的了。”
“可这天下,会练兵打仗的,又有多少呢。”申以鉴反问道,“云帅在北境立下不朽功勋,天下敬仰,我们全力拉拢,自然理所当然。”
“我不喜欢齐王,”云斌道,“有人告诉我,他的筹码,是右都督,平阳郡主和一个侯爵的位置。”
申以鉴心下一惊,皇子的私密事,怎么会有人探知清楚……
“这人是谁也不劳申相费心。”云斌道,“齐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一个虚衔将军,一个爵位,一个郡主驸马,便想将我和靖边军隔离开来好让他的人掌控我的军队?”云斌哂笑道,“可惜,靖边军,只是我一个人的靖边军啊。”
申以鉴道:“老夫知晓云帅志向高远,远非常人所能及,只是,云帅毕竟是白身,在大梁行事自然会有诸多掣肘,若加入……”
“若加入太子殿下一系,自然不会有人与我为难,对吗?”云斌轻声道,“申相毕竟是与我交心的,我有三个条件,申相不妨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考虑商量一下?”
申以鉴强按住内心的激动,道:“太子与娘娘传话,这件事,老夫全权做主。”
“好。”云斌深吸一口气,“第一个条件,我是云帅,不是太子爪牙,申相明白吗?”
申以鉴点了点头,“这自无不可。”
云斌又道:“第二个条件,靖边军可以为太子造势,但出兵一事,须得与我商议。”
申以鉴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
“第三个条件,我要二十万两黄金!”
申以鉴只是轻笑道:“难不成,云帅也是贪财之人?”
云斌知道,申以鉴已经全部答应了自己的条件,笑着解释道,“小子不那么爱财,小子只重情。”顿了顿,又道,“北边不太平,要用黄金化解。”
申以鉴恍然大悟,笑道:“云帅果然神机妙算,如此,今后我等便是同道中人了?”
二人哈哈大笑,后堂内,昏黄依旧。
……
二人回到正堂,笑着大声谦让一番,各自落座,看二人的笑脸,申以明知道,某种程度上,云斌和他们申氏一样,是一样的人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申瑶仍然坐在云斌身旁,将蟹壳敲开,拨出蟹黄,悄悄放进云斌的碗中。
“大小姐,”云斌忽然出声,“听闻大小姐工于诗词,又是金陵本地人,小子惶恐,敢请小姐,为小子指一指这金陵城中的名胜,毕竟往返北境与京城之间,多有不便,今日既来,自然要好好盘桓几日的。”
申瑶吓了一跳,慌忙将银锤和铜针放下,低声道,“若云帅有意,明日辰时,奴愿随云帅一游。”
申以鉴和申以明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了然和惊喜的神色,申以明道:“既然如此,云哥儿便也别推托了才是,今日,就在我申府歇息,也好明日跟瑶儿一同出游。”
云斌拱手道,“那,有劳二伯父了。”
听着伯父这个称呼,两个老人更是欣喜,申瑶脸上又闪过一丝笑意,便被羞红取代。
正堂之内,欢笑声再一次响起,只是没了作秀与试探,只余欢欣与快慰。
奇怪,这更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而不像一场特殊的宴会。
……
凤藻宫。
申皇后神色喜悦,对太子道:“申相传来的消息,云帅同意了,他提了三个要求,对于我们而言也极好满足,这一次,你可以放心了。”
太子将手中的信纸放下,笑道:“想不到云帅这么快就倒向了我们,虽说只是悄悄投靠,我们的底气却也增加了不少,齐王弟这一次还真是弄巧成拙了。”
“你去通知都察院和工部,以后不要为难云帅便是。”
“这个自然,还有礼部,申尚书自然也不会与云帅为敌。”
申皇后正色道,“兵部尚书张朝新,殿下可以拉拢,此人一路提拔云斌上位,或许,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
太子点了点头,只听自己的母亲又道:“云帅说,要二十万两黄金,你要尽快准备好,秘密运往宣府,一来于国事有利,而来,云帅也要感受到你的真心。”她顿了顿,“一定要拉住这头北境猛虎,他的靖边军,可是你手上最大的牌了。”
“这下,齐王晋王恐怕都坐不住了,儿臣担心,他们会继续全力拉拢云帅。”
“齐王没有可能了,云斌已经对他心生厌恶,尽管会做做面子功夫,但云斌是不可能投靠齐王的,齐王那里的刁难,你要出面。”
“儿臣明白。”
“至于晋王,蠢货一个,自以为掌握皇商就能大肆敛财结交天下豪杰,陛下可是盯着你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呢。”
“可万一,老三许诺给云帅重利……”
“晋王或许会这么做,但云斌,我看他不像爱财之人,进宫面圣仍旧甲胄傍身,不像个会享受的。”申皇后眼波流转,“申相在信里说,明日,瑶儿会和云斌一同出游,到时候,”皇后顿了顿,“你安排吧,在醉仙居见他一面。”申皇后眼光陡然凌厉,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你若要登基,必须要借助此人,这云小子不简单,就连陛下也看不出来他藏的有多深。”
“母后是说?”
“你要防着点,当年南境的那件事,恐怕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母后说的是那件事?”
申皇后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复杂,自从亲眼见过云斌后,她就一直想不明白,一个翩翩公子模样的儒将,为何能做出此等暴行。
”番渝城,”申皇后轻声道,“五十万南越人,无一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