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如约而至。
陆守白照旧在角落打瞌睡。
张扬没来上课,陆守白不禁怀疑,若不是忌惮辅导员,这家伙是不是从不主动上课。
随即念头一转,思考起唐祯意的话。藏起来的,是指什么呢?以前他做过酒铺学徒,知道一些酒在酿造的时候,有封藏越久,酒越香醇的说法。不过思来想去,也没见过唐祯意喝酒啊。
更真实的潜台词是现在不够真实吗?什么不真实,或者说谁不真实呢?
陆守白百思不得其解,装作起身揉眼睛,偷偷望了眼前排唐祯意纤细的背影。
那削瘦的肩膀,在上衣柔软的布料上,勾勒出两条匀称柔和的肩线。线条蜿蜒向下,途径小蛮腰处自然向内收缩。曲线优美修长,赏心悦目。
只是看上一眼,陆守白就做贼心虚般赶忙趴桌假寐,似乎这就是极大的满足了。少年的心,没有太过奢侈的幻想。基本上,陆守白的一节课就是,装睡,偷看,装睡,偷看。
最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陆守白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顺利大学毕业,也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朝九晚五过着普通的生活。依旧普通的迎合,维持普通的交际。
顶头上司是个自私且暴躁的中年男人,经常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找员工麻烦,各种理由压榨员工,通宵加班却拿微薄的薪水,已是常事。
可上司很会钻营,甚得老板欢心。
画面一转。
大概是下班回家了,陆守白与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夜夜,吃晚饭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陆夜泠上了高中,依旧是班里,或者是学校最闪耀的存在。优异的成绩,绝美的容颜。不仅深得老师喜爱,而且引得一众狂蜂浪蝶的追逐。
之后,学业逐渐繁重,连陆夜泠也免不得感到吃力。于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晚饭变得寂静起来,陆夜泠匆匆地解决掉食物后,便藏在自己的卧室里,处理明天要上交的作业。
陆守白也识趣地,在晚饭时闭嘴,不去打扰她。
这是另一场画面了。
这场梦,像是将未来的无数片段拼凑到一起,组成完整的一天。数十年转眼即逝,短得令人恍惚。又如同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重复了几十年,长到令人厌倦。
然后,陆守白缓缓醒转过来。
摇摇头,像是要把脑海中的杂念甩出去似的。
这种稀奇古怪的梦他做过不少,平时也不会深究梦的内容。
不过这次,陆守白却有些发怔。
梦中闪过的诸多画面,包夹着许许多多的人的影子。甚至连路边叫卖的摊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衣衫褴褛的流浪者,陆守白努力回想之下,都能忆到其长相特点。
唯独少了一个人。
唐祯意。
无论是恍惚数十载的那天,还是厌倦中日复一日的数十年。那些闪过脑海的片段中,都没有她的影子。就好像有人轻易地,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擦去了一样。那轻松写意的姿态,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至少梦中的自己,并未察觉出异样。
陆守白不由自主的遍体生寒,这场梦似乎意有所指。在那即将降临的未来,唐祯意,会不会就这么消失地一干二净。
大白天冒出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幼稚可笑。可陆守白明白,这个“未来”其实并不遥远。或者说,近在眼前。
陆守白兀然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何等脆弱。他与唐祯意的羁绊,很可能敌不过大学毕业四个字。
大学毕业就意味着,自己没有继续待在这座城的理由,唐祯意更不可能租在陆守白隔壁。两人各奔东西。
他听过班级传言,据说,唐祯意家境殷实,富甲一方。父母在某研究院担任重要职位,在那个圈子里德高望重,极具话语权。
唐祯意来临水市读大学,还是因为临大校长与其父母是故交。反正唐祯意大学毕业之后随随便便去国外深造镀金,回国直接接手父母基业,读哪所大学并不重要。
流言真实性虽有待考究,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唐祯意绝非普通人所能般配的。
自己读完大学也是穷秀才劳碌命一个,唐祯意乃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两人之间,差的可不止三书六聘。
至少要门当户对。
这对最大目标就是照顾好妹妹,然后找到爸爸妈妈一家团聚的陆守白而言,可以说是遥不可及。
陆守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真的会像梦到的那样,毕了业出去打工,平庸地过完一辈子。
和唐祯意,基本上,不会再有交集了。
陆守白揉揉昏沉沉的脑袋,明明休息了会,还是一片混沌。
太逼真的梦很容易让大脑混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这也是一些多梦者睡眠质量差的原因,梦里大脑一直处于类似清醒状态下的高度紧张,从而不能得到有效的放松。
又发了会呆,终于是熬到了放学。
陆守白习惯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再离开。
因为陆守白经常坐在最后排,要出教室就得经过长长的过道,其中不可避免地与同班同学前后或者并排而走。遇到内向一点的同学,沉默着都不说话还好。有些在班里混的熟络的就会边走边疑惑地打量他:“兄弟,你是别的班来蹭课的吧?”
刚开始陆守白还会耐心解释,后来就直接笑笑说:“是的,没想到这都被你发现了。”
怎么说呢,大学生的社交,还真没想象中的那么丰富。
内向点的人甚至大学四年都只认识同宿舍的兄弟姐妹。
因此有些人把陆守白当成来蹭课的也说得通,毕竟他要么旷课要么请假,上课也是缩在最角落,很容易被忽略。
而陆守白就不同了,他能依靠长相分辨出哪个是他的同班同学。但名字就没办法了,大家交流的时候一般会喊昵称外号什么的,有些外号与本名出入还很大,他没办法一一对应上。
过了会,班里人走了七八成。
就在陆守白也要起身离开时,一阵芬芳当面袭来,女孩身着法式复古的长袖衬衫,配优雅的半身裙挡在前方,使本就采光不好的角落,环境一下暗了下去。
陆守白有些惊讶。并非因为面前女孩方领衬衫暴露出的纤细锁骨,那娇艳欲滴的绛唇,还有洋娃娃般白皙柔嫩的肌肤以及垂至耳际的俏皮的长卷发。
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更多的是,这个女孩是上官嫒。
那个号称五官长在男人心坎上的骄傲孔雀。
她要干嘛?
“咦,真的是班里同学啊。”上官嫒的视线在陆守白身上,和手里的花名册游移,嘀咕了一声。
陆守白:“……”
上官嫒正色说道:“陆守白同学在校运会上报名了多个项目,我主要前来核实一下,是否为自愿填报。”
陆守白点点头。
上官嫒脸色凝重地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还是要说,自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请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方面唐祯意和上官嫒倒达成了共识,都觉得一天八个项目太阴间了,弄不好要受伤的。陆守白解释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心想为班级做点事。”
要是倒数第一,周岚肯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的,她手里有自己的把柄啊。
“行,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但一切以身体为重,想通了来找我,我做主把你报名的项目分几个给那些任务比较轻的同学。”
“诶,参赛名额还能转借吗?”陆守白问道。
“规则没禁止而已,你想通了?”上官嫒淡淡道。
陆守白摇摇头:“我考虑考虑。”
估计这个转借名额就是让B拿着A的名额代替A出场,在校运会参赛选手资料并不透明的情况下,瞒天过海的成功率还是极大的。
但陆守白思来想去,没必要冒这个险。
“还是那句话,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既然拿到了名额,就给我好好干。我们的目标是冠军,知道吗?”上官嫒两手插着小蛮腰,说起话来颇有些大姐大的味道。
“哦,那太好了。”陆守白觉得这才是上官嫒的心里话,因为只有拿到冠军,上官嫒才算赢过唐祯意。
目前来看,两人都是为了班级名次提升而努力,所以陆守白的回答还算爽快。
至于冠军……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手。
“就这么说定咯,我还有事,先走啦。”上官嫒小手将耳畔的卷发向后撩动,微微偏头闭眼的动作似娇花照水,宛如一道浑然天成的风景,令人如痴如醉。
如果张扬在这,恐怕已经掏出手机偷……不,可能会忍不住光明正大的拍。
而陆守白有着被唐祯意与陆夜泠打磨升华过的审美,虽不至于露出惹人嫌的猪哥像,但也暗自惊艳了一瞬。
“再见!”陆守白深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扔下两个字离开了。
动作之快,甚至连上官嫒撩头发的手还未放下。
这回轮到上官嫒惊讶了,望着陆守白背影,嘴角轻轻抽搐了下,踩着小皮靴跟在陆守白身后。
撩头发的动作对男生的吸引力,上官嫒是知道的。
虽然她是出于整洁的需要,习惯性的撩下头发,但每每吸引到一些男生直起眼睛忘我地盯着看,她心里也是会升起小小的成就感的。于是做完撩头发的动作后,她也乐于观察那些男生们的表情,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过这次,她好像翻车了。那人居然转身就走……都不带回头的……明明是自己先说要离开的好吗?要走是不是得有个前后顺序?太没礼貌了吧?
她显然忽略了陆守白说的“再见”两个字。
这种感觉,就好像对牛弹琴一样,对方完get不到重点啊。
上官嫒红色皮靴踏地的声音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