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也报上名字,指着弟弟告诉辛吉“他叫洛伊”。
辛吉细细端详兄弟俩,又大笑起来。“还没出海就先打了一仗呐。看你豪迈地搞得浑身是血。”
隼的伤口淌出来的血,从两人的亚麻衬衫扩散到手臂上。
即使听到辛吉说笑,洛伊依然紧抿双唇,亚当也笑不出来。
船只开始前进,摇晃得益发剧烈了。船首高高抬起,下一秒钟又往前栽去。水花四溅。
洛伊拔刀出鞘,让亚当赫然一惊。他以为洛伊要冲去找在船尾楼接受包扎的德纳尔多算帐。必须阻止他才行。
孩子凑到洛伊身边来了。她凭靠在船舷,用一种“你在做什么?”的眼神仰望着洛伊。
洛伊用刀尖割下两根隼的尾翎,把其中一根插在孩子太阳穴两旁的细辫子上,另一根插进自己的发中,然后把隼的尸体抛人大海。鸟尸没有立刻下沉,像废木般漂浮着。
“你把隼的灵魂分给我?”
孩子抚摸着尾翎问,洛伊微微点头。
孩子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葛兰妮。”“洛伊。”洛伊回答。孩子转向亚当说:“葛兰妮。”亚当应道:“亚当。”
孩子伸出手来。洛伊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亚当也照做。然后孩子的掌心不经意地向上翻,亚当摸到满满的茧,粗硬得完全不像小女孩的手。
德纳尔多从船尾楼出现,经过中央通道走来。他的脸有一半裹上了布。
要过来船舷,必须经过从桅杆根部左右延伸的通道才行。亚当和洛伊以为他要来做个了结,都戒备起来。
就在这时,桨帆船的船头就像用后脚站立的马一样高高抬起,接着一阵反弹,冲下水的陡坡。眼前是耸立的蓝黑色浪壁。来到外海了。这让亚当体认到,刚才海湾里的波浪根本是小孩子玩水。
强风扑打上来。亚当紧抓住船舷的扶手。他转头看孩子,她轻轻抓着扶手的立柱,打开双脚维持平衡,一脸满不在乎。
洛伊跌坐在船舷通道上。
“要吐就吐进海里啊。”大屁股镇坐在划座的辛吉笑着说。“别把船里弄脏了。”
呕吐的不只洛伊一个人。每年乘船往来的战士已经习惯了,但草原土生土长的菜鸟们,是第一次接受浪涛的洗礼。
一道格外凶猛的巨浪从头顶袭来。冲击大到好似被一束带着绳结的绳子鞭在背上。全身被一大团白沫给罩住了。
浪涛离去时,也冲去了所有的脏污。浑身湿淋淋的,就仿佛置身豪雨之中。
迎面被风推挤,又被浪涛压迫,船是不是正在往后退?正当亚当这么怀疑的时候,杜达立·美第奇不输给风浪的大嗓门传来:“全员划桨!”坐在后方划座的船员同时抓住船桨。
配合大鼓的节奏,船员厚如皮革的皮肤底下,从肩膀到手臂的肌肉宛如具有意志的生物般隆起、扭动,覆盖胸膛的卷毛两三下便开始淌下汗水。
洛伊趴伏在通道上,紧紧地抓住扶手,葛兰妮开心地指着他笑:“乌龟!”是因为洛伊背上的盾看起来就像龟甲,但亚当和洛伊都没有实际看过乌龟。
“风向变了。扬帆!”
船员转动绞盘,几乎与船身同长的巨大帆桁斜斜地升起,绑在上头的大三角帆被风吹饱。帆桁的一端高高地指着天,另一端靠近甲板,与帆桅形成一个斜斜的十字。杜达立指示帆的方向后,命令“划桨手休息”,鼓声止息,长桨的柄约三分之一被拉进船中。
虽然动力由船桨换成了船帆,但船只的摇晃也不是就因此平静下来了。船速加快,风浪也变得益发猛烈。亚当东张西望,担心那轻盈的小孩会不会被强风给吹走,发现葛兰妮正安坐在辛吉立起的膝盖间。
船员就好像置身于平地。
“怕吗?”辛吉怪笑着说。
“你们不怕,”亚当应道。“所以应该没事。从你们的态度可以看出是不是有危险。你们笑得出来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一起笑。”
“这船这么大,”葛兰妮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说。“不会被这点小浪打翻的。”
“葛兰妮总是划着卡拉哈在克鲁湾到处跑。”辛吉指着固定在桨帆船中央一带,如树叶般的小舟说。“不过这是第一次参加来回苏格兰的长途航行吧?”这句话是对葛兰妮说的。“是她擅自钻进船底跟来的。”然后他对亚当说明。“发现的时候船已经出海了,杜达立也只能允许她同行。虽然是狠狠打过一顿屁股后才答应的。”
“还有点痛呢。”葛兰妮说。“杜达立都不手下留情一点。”
“你不会晕船吗?弟弟倒一直是乌龟。”辛吉笑道,然后问亚当会游泳吗?
“会。不过没下过海,只在湖里和河里游过。”
边缘镶上金红夕照的云朵层层缭绕,转为暗色,再化为黑夜。值班船员每隔四小时轮流监视,其他人则睡觉休息。
没有空间供身体伸展躺下。能够坐在划座的空位算是运气好,其他人只能勉强在挤得进身体的隙缝间坐着。划座与龙骨间设有船舱,分为炊事区、粮仓以及火药库等等。也有些战士在船舱里靠在成捆的船货上睡觉。在杜达立·美第奇的桨帆船上,战士集团就是被运搬的货物。
亚当与摊成乌龟后动弹不得的洛伊一起仰躺在船舷通道。在辛吉的膝间感到局促的葛兰妮插进乔顿兄弟之间,如果有人想要把她带进船尾楼的房间,她就全力抗拒,但现在已经发出睡着的呼吸声了。被她莫名其妙地黏上了。亚当拿起洛伊的盾,重新放在葛兰妮身上盖好,遮挡风浪。
他发现只要风向维持一定,船体的摇晃便十分规律,便委身于被抬起又摔落的律动。
大三角帆发出隆隆巨吼,宛如与风格斗的猛兽。
在海上仰望的星辰看起来与高地的草原并无二致,这令亚当涌出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感情。若要单纯地表现,那是被星星守护着的纯朴幸福感,但背后存在的是深深的敬畏与感动。
亚当拥着斩剑,在安详中入睡。
刺眼的朝阳将眼皮染成红色,令他清醒时,船已经收起风帆,再次由划桨手划桨前进。只有前半部的船员在划。
从太阳的位置可以看出船正在往南前进。风感觉就像从四面八方吹来。刮过高地草原的风也十分强劲,但与海风相较,亚当觉得更要柔软许多。海风里带着细针,会扎进皮肤。这里没有他所熟悉的青草香与羊骚味。
身处规律的鼓声、拍打在船腹的浪涛声、男人休息的谈笑声中,尽管被喧闹所包围,亚当却感觉处在不可思议的静谧之中。
他们分到装在木碗里的野燕麦粥和腌鲜鱼,亚当狼吞虎咽,洛伊却趴在船板上,一动也不动。
葛兰妮啃着鲜鱼来到亚当旁边。感觉她像要被风卷走了,亚当伸手搂住她的腰撑住她。
“又在当乌龟了。”葛兰妮指着洛伊取笑。
背后传来带着露骨轻蔑的笑声。“活该!”德纳尔多傲慢地说,故意走过船舷通道,一脚踢开盖在洛伊身上的盾。德纳尔多的脸有一半依然包裹着布。
结果德纳尔多又惨叫了。亚当知道,是洛伊在盾底下抽出了短剑。德纳尔多的脚踝流出血来。
但亚当的视野一下就被辛吉庞大的背影给挡住了。辛吉以异于他魁伟体格的机敏动作从划座上站了起来。
他把洛伊和德纳尔多的脖子各别架在两胁里。
“要打就去船底打。不可以动刀。”辛吉说。“噢,有空的人要不要来看好戏,赌个一把?”接着他向周围的人提议说。“德纳尔多,不要乱动。喂,谁来帮德纳尔多绑住伤口。”
亚当心想替弟弟擦屁股是自己的责任,走到德纳尔多旁边蹲下来,割下衬衫衣摆,用力绑住他的脚踝。德纳尔多用没有受伤的脚踹开他的胸口。
打不起来的。亚当心想。虽然不清楚德纳尔多的战斗能力,但如果洛伊身体状况没问题,应该还可以拼个势均力敌,或是得胜。但洛伊上船之后便不吃不喝,几乎是半个病人。
亚当就要制止,反而是葛兰妮先插口了。“跟晕船晕到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打不公平。等上岸之后再打吧。只要踩到泥土,晕船马上就会好了。”
“我受伤了!”德纳尔多回嘴。“一个病人,一个受伤,很公平啊!”
“我要打。”洛伊以无异于呻吟的声音说,但辛吉一放手,他立刻瘫软在地上。
“干吧!干吧!”船员起哄着,辛吉抓起两只空碗递向他们。“赌德纳尔多的投右边,赌洛伊的投左边,下注罗下注罗!”
我替洛伊上阵,亚当想要这么说,但还是克制下来。如果他这么做,洛伊绝对不会原谅哥哥。
辛吉就要带着下注的船员走下船舱,德纳尔多制止他说:
“船舱空间太小,一堆看热闹的进去,就没空间决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