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正奇怪体内仿佛总是藏着一颗火球的葛兰妮难得安静,没想到她开口命令:“亚当,你先回去。”
“为什么?”
“我有事跟耶梅儿说。”
“不能告诉我吗?”
“对。是秘密。我只跟耶梅儿说。”
亚当耸耸肩膀,听从主人的吩咐。
船只修理完毕,伤者也都复原了,离开德里斯科岛之际,亚当心想如果能被允许,他真想就这样留在岛上。他甚至心想若要侍奉,他甘愿侍奉耶梅儿,但葛兰妮的模样实在太消沉,他不敢开口表志。
亚当在帆船“莫瑞甘号”的上甲板眺望逐渐远去的岛影,辛吉问他:
“葛兰妮人呢?”
“在米亚赫那里。”
“风平浪静,也没有战斗,她应该要在甲板上撒野才对。”
“是啊。”亚当只能敷衍地应声。
“不是你搞的吗?”
“我做了什么吗?”
“你喜欢上大海选中的姑娘对吧?”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所以葛兰妮才在生气吧。”
“不是那样。”不知不觉间来到旁边的米亚赫说。
“葛兰妮呢?”
“在船尾楼闷闷不乐。”
“是我害的吗?”
“就说不是了,少自命不凡了。”
“不是吗?”辛吉讶异地问。“那你知道理由罗?”
米亚赫点点头。
“葛兰妮告诉你了?”亚当问。
“葛兰妮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来。”米亚赫说。
“原因是什么?”
“不该由我来说。”米亚赫说完,不再吭声。
※6
返回贝尔克莱尔城半个月后,德纳尔多前来迎娶葛兰妮了。欧弗拉赫提的布诺温城位在海岸,却没有桨帆船,是骑马循陆路而来的。德纳尔多的父亲已经过世,德纳尔多继承了族长之位。
英格兰采取世袭制,但爱尔兰传统的“布雷宏法”规定,族长必须于在世期间,从有资格的人当中挑选继承人。具备继承资格的为溯及五代的男性亲属,因此范围相当广。
德纳尔多所属的氏族是欧弗拉赫提中的一族,但德纳尔多亦拥有统治全欧弗拉赫提的总族长之副长地位。这个身分,让他将来在总族长过世时,极有可能被推举继承总族长。
欧弗拉赫提民风好斗,与周边氏族纷争不绝。美第奇透过收养德纳尔多为养子,让他与葛兰妮订婚,维持良好的关系。
葛兰妮穿着亚麻长衣,外罩镶毛皮的背心,然后再披上一件布满金丝刺绣的天鹅绒外衣,骑在白马上。极卷的红发上戴了小小的头纱,以金色的捆带系住。平时她不是打赤脚,就是至多穿一双以单层山羊皮制成的莫卡辛鞋,但这天她就像个贵族千金,穿着皮靴,为了脚痛而不开心。
一旁的栗毛马由身穿貂皮衣的德纳尔多所骑乘。
杜达立与妻子各别骑马跟随在后。
亚当手执葛兰妮坐骑的缰绳,德纳尔多的马则由达默牵引。马也以花朵及穗子装饰得花团锦簇。
德纳尔多带来了几十名欧弗拉赫提族人,但洛伊不在其中。
阔别五年再会的德纳尔多与达默,都变得雄壮魁梧,判若两人。亚当想要打听洛伊的消息,却苦无机会接近。
婚礼队伍朝着教堂走去。
巡回艺人一面吹奏笛子、竖琴、风笛等各种乐器,在前方引领。为了这天,杜达立从戈尔韦一带找来了大批巡回艺人。
满脸大胡子的辛吉、他的女儿玛拉、舵手狄恩与他的家人、医师米亚赫……,杜达立底下的氏族几乎全员到齐,马上的凯尔队长率领的战士集团皆盛装打扮,吹奏风笛并敲鼓,女人沿路洒花。
在战斗中精悍勇猛的道格拉斯与年轻的妻子站在一起,肩上骑着孩子,展露欢快的笑容。
也有人现在就开始随着音乐起舞了。
庆典充满欢乐气息,却唯独葛兰妮一脸愁容,因此亚当也笑不出来。
其实婚礼前晚的昨晚,亚当看见葛兰妮站在悬崖上。
时值深夜,而且波涛声与风声呼啸,似乎没有人发现。
“道格拉斯!”
葛兰妮朝着宛如一群受伤公牛般慌乱推挤的夜晚大海呐喊着。“道格拉斯!”
波涛被月亮吸引似地朝天隆起。
“道格拉斯!”
除了单调的波浪声,再无回应。
亚当一直躲在暗处看着,直到葛兰妮回城。这时亚当悟出来了。葛兰妮只对耶梅儿·妮·弥莉莎一个人透露的秘密,原来就是这件事吗?
一行人来到石墙茅顶的朴素教堂前广场。被长长的衣摆阻碍,葛兰妮没办法像平常那样身轻如燕地跳下马。亚当扶着她下马。
带着婚戒的神父现身了。简短的讲道后,神父将祝福过的戒指交给德纳尔多。
“奉父、子、圣灵之名,”德纳尔多念颂着,在葛兰妮的左手食指、中指套上戒指再拔下,最后套在无名指上,宣言:“以此戒为证,汝今成为吾妻。”
接下来的户外喜宴,是亚当经历过规模最盛大的。
高高堆起的葡萄酒一桶接着一桶被喝光,许多猪只与小牛被剥皮后串烧,滴落的油脂令篝火的火舌熊熊窜起。各处都有艺人表演后空翻、倒立、抛掷短剑,鲁特琴演奏着款款情歌。
葛兰妮与德纳尔多的桌位除了父亲杜达立和母亲以外,还有德纳尔多的姐姐及姐夫达比德·马歇尔、儿子理查德同席。姐姐年纪与德纳尔多相差甚远,因此理查德虽然是德纳尔多的外甥,却只小他三岁。
达比德·马歇尔的领土是克鲁湾东北部沿岸一带,与美第奇的土地接壤。尽管奉克莱斯特·马歇尔为宗主,却又异于臣服英格兰、被封为库兰里卡德伯爵的宗主,不愿向英格兰屈膝,这一点和美第奇相同。
达比德·马歇尔的城堡之一凯利葛里城距离杜达立的贝尔克莱尔城不远,双方有亲密的往来。
应是年纪相仿,容易亲近吧,理查德与葛兰妮打闹在一块。
亚当看见达默正从台上的酒壶倒葡萄酒,走近过去。
“洛伊怎么了?”
达默回看他,表情就像在问:“这家伙谁啊?”
“我是洛伊的哥哥,以前我们见过吧?”
“是吗?”达默爱理不理地应道。“你说洛伊·乔顿的话,他以战士身分留在雄鸡城守备。乔伊斯正在伺机攻打那里。”
“乔伊斯?”
亚当反问,达默也不回话,拿着酒杯就走。亚当望着他身穿兽皮背心的背影,回想起来,他背上的伤疤是否又增加了?洛伊的背又是如何?
亚当询问附近的欧弗拉赫提族人:“乔伊斯是指什么?”
“咱们世仇的氏族,成天想要侵犯欧弗拉赫提的领地。虽然咱们也会攻打他们啦。”
“现在正在交战吗?”
“若是小规模的战斗,没有一天不打的。”
“你是达默的士兵吗?”
“没错。”
“是战士集团的一员吗?”
“不,我是常备军。不过在德纳尔多大人底下,就算是战士集团,也不是季节兵,而是常备军。因为敌人太多了。”
“我是葛兰妮的——德纳尔多大人夫人的侍从。”
“你是美第奇的人?”
“原本是苏格兰高地出身的,但现在是美第奇的人。我叫亚当·乔顿。”
“乔顿?跟那家伙同姓。”
“你认识洛伊?”
“你是他的亲人?”
“洛伊是我弟弟。”
“太巧了!我是乔丹·鲁亚。”男人伸出手来。
“我们是不是见过?”亚当说着,将记忆底部浮现的那张满脸痘疤、淡眉的脸和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帮洛伊的背伤抹药的,是不是就是你?”
丹冈似乎也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折断了剑的孬小子。”
“孬小子?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
“要干吗?”
“比剑吗?”
“用这个吧。”
丹冈抡起拳头挑衅,但这时辛吉拿着空酒杯跑来倒酒,搞得两人一下子没劲了。
“我是辛吉。”辛吉自我介绍说。
日落以后,喜宴仍然持续着。
翌日,德纳尔多与葛兰妮一行人骑着马,率领着众侍从,往布诺温城出发了。
除了亚当以外,辛吉也陪着葛兰妮一起去。辛吉让自己的女儿玛拉做为女侍同行。亚当有些窘了。辛吉摆明了想要让玛拉嫁给亚当,但亚当完全没那个意思。
牛、马、羊等数量庞大的家畜、家具,以及成箱的金币,全都做为葛兰妮的嫁妆带去。
盖尔人奉行的布雷宏法律与天主教不同,允许离婚。妻子因为离婚、或是因丈夫死亡而回去娘家时,有权利带走相当于嫁妆的财物——虽然实际上不是钱,而是家畜等物品。
葛兰妮换成平时的轻便服装。那身服装虽然无异于男人,但胸脯与腰肢却是不折不扣的姑娘。
贝尔克莱尔城从视野中消失时,葛兰妮回头大喊:
“我爱你!”
只有亚当看见了她脸颊上的滂沱泪水。
在俯视大海的布诺温城,也举办了迎接德纳尔多之妻的户外喜宴。
不过形式很简单。
与辛吉一起站着喝酒的亚当,听见女人目瞪口呆的声音,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