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妮很快就怀孕生子,因此没有参加后来的战斗。她在德纳尔多的母亲指使下,过着族长之妻的日常生活。丈夫将战斗以外的事情全部丢给母亲与妻子,因此工作相当繁重。葛兰妮一面照顾幼子,同时还要指挥仆从,操持家务,纺线织布,还要接待宾客。此外,非由族长裁决不可的氏族间的纠纷,也因为德纳尔多不在,必然要由母亲和葛兰妮处理。
亚当觉得,葛兰妮只活了一半而已。说得更正确些,是扼杀着另一半在活着。与道格拉斯一同操纵帆船,当一个海盗——明白这是不被允许的愿望,这样的知情达理,扼杀了另一半的葛兰妮。
即使明白,亚当也无能为力。
洛伊依然下落不明。达默说洛伊当时在雄鸡城守备,然而实际上洛伊并不在雄鸡城。“守备队里没有叫洛伊的。”
亚当也向丹冈确认过了。“我是听说他被派到守备队了。”丹冈也不知道更进一步的详情。亚当也向德纳尔多打听,得到的只有冷冷的一句“不知道”。
是被派遣到雄鸡城的途中逃脱了吗……?是回去高地了吗?亚当感到有点……不,非常寂寞。
从城堡高处俯视,初夏的大海就像抛光过的大理石般平滑,但只要划船离开海湾,大浪便立刻卷上来冲刷甲板。
隆起的大浪在胡克船上方破碎。浪头退去的时候,欧文在葛兰妮怀里放声哭泣。
德纳尔多的母亲厌恶葛兰妮带着孩子坐胡克船或卡拉哈出海。婆婆说,族长之妻怎么能在外头游玩?
一旦结婚,就要服从丈夫、服从丈夫的母亲,绝不可忤逆——亚当认为若不是杜达立严格地在葛兰妮身上套上这样的枷锁,葛兰妮肯定早就眼德纳尔多的母亲撕破睑了。如果这是等到葛兰妮十七、八岁才提出来的婚事,或许她不会答应。葛兰妮从年幼的时候,就被灌输婚姻是为了强化氏族的习俗,因此心中不存在不结婚的选项。
船首转向陆地。
葛兰妮发梢滴着水,视线望着水平线。
船一靠岸,德纳尔多的母亲已经等在城外了。婆婆身边跟着玛拉和几名农夫、牧人。
“听他们的诉愿。”婆婆命令,玛拉将仍一脸哭相的欧文拥入怀中,带进城里。
“用淡水帮他冲冲。”葛兰妮说。
“康偌伊那些人,”农夫及牧人倾诉说。“四处破坏土地。”“偷我们的羊。”“把作物全给抢走了。”
康偌伊是与欧弗拉赫提接壤的小氏族。前些日子德纳尔多才刚侵攻、掠夺他们。这是报复。
“请出兵消灭他们吧!”
“族长正在与乔伊斯交战。”
“那就派出使者,请族长分出一部分兵力打倒康偌伊吧!”“这样下去,我们甚至没办法付租税给族长了。”
“现在被占领了吗?”
“他们把能抢的东西抢夺一空,然后就走了。”
“兵力有多少?”
“这……”男人们面面相觑。“五十人……”“不,有一百人。”
“武器呢?”
“长矛和剑。”“也有锄头和铁锹。”
“马呢?”
“只有指挥的人骑马。”
“枪呢?”
“没有枪。”
葛兰妮问过附近地形,画图确认后,答应会派兵解决,要农夫回去,然后叫来丹冈。
乔丹·鲁亚后来升格为布诺温城的守备队长。
葛兰妮将农夫的诉愿内容告诉丹冈,命令他派使者给德纳尔多。
“族长光是应付乔伊斯就很吃力了,应该没有余力拨出兵力。”
“我也这么认为,但也不能不把民众的诉愿转达给族长。该通知的还是通知一下吧。丹冈,可以动用守备队的兵力击退康偌伊吗?”
“对方兵力有多少?”
“农夫说五十或一百,所以我看顶多三、四十吧。我也会出马。”
葛兰妮的声音显现出活力。
“葛兰妮,如果你率兵,守备队听你指挥。守备队总数有一百,可以派七十个人出击。”
“先派出侦察兵,调查康偌伊那伙人的据点在哪里。”
“好。”丹冈点点头,去呼叫部队士兵后,葛兰妮在户外桌上打开地形图。
“要进攻吗?”辛吉问。
“先看侦察结果。”葛兰妮应道。
玛拉小跑步过来:“要用餐了,请清空桌子。”
“现在在开作战会议耶。”葛兰妮埋怨道,折起地形图,然后警告亚当等人:“不可以让我婆婆知道啊。”
隔天,侦察有了结果。
康偌伊的族长正在与麦克纳瑟交战,而侵攻、掠夺欧弗拉赫提领地的,似乎是一部分人的擅自行动。那伙人与被攻击的欧弗拉赫提人一样是农夫、牧人,他们把掠夺的谷物收进自己的谷仓、家畜放进自己的家畜之中。
麦克纳瑟与欧弗拉赫提、康偌伊、乔伊斯一样,是盖尔爱尔兰人氏族,隶属于克莱斯特·马歇尔。克莱斯特·马歇尔臣服英格兰,得到库兰里卡德伯爵的封号。
“就算我们发动攻击,把东西抢回来,康偌伊的族长也没有余力派出援军呢。”葛兰妮露出笑容。“没必要动用到七十名。”
“不,最好彻底击溃。若是小看,会吃苦头的。”辛吉谨慎地提出建言,丹冈也赞成。
“亚当,你觉得呢?”辛吉也问,亚当回答说“我经验不够,没办法提什么战略”,结果被大家取笑:“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你几岁了?”葛兰妮问。
“二十六……吧。”回答之后,亚当一阵愕然。自己什么时候年纪居然这么大了?十七岁离开高地,成为葛兰妮的侍从,在美第奇那里过了五年,然后随着葛兰妮一同来到德纳尔多的居城,过了四年。
“道格拉斯在二十岁左右,就已经在指挥桨帆船了。”
怎么拿我跟生长在大海的道格拉斯相比?
“好了,”葛兰妮轻叹一口气。“说服婆婆大人,比发动攻击还要困难。”
没什么窗户的石塔遮断了初夏明朗的阳光。
玛拉抱着欧文,与德纳尔多的母亲一起来到户外。
“保护领民,是族长最重要的职务对吧?”葛兰妮这么对德纳尔多的母亲开口。
“那当然了。”
“如果领民遭到掠夺,族长必须帮他们抢回来对吧?”
对族长的母亲而言,这是不得不点头同意的提问。
“昨天领民诉愿的就是这件事。我已经派出使者去德纳尔多那里了。”
“可是德纳尔多现在……”
“没错,德纳尔多正在与乔伊斯交战。我想一时是无法处理的。所以派出布诺温城守备队的一部分如何?”
“这么做不错。”
“那么,可以请母亲大人下令乔丹·鲁亚出兵吗?”
“你命令就行了。你是德纳尔多的妻子。”
“德纳尔多不在的时候,最高指挥官是母亲大人。”
看到葛兰妮极尽奉承,亚当与辛吉交换视线。辛吉正在强忍笑意。
一收到德纳尔多母亲的出兵命令,丹冈,鲁亚立刻敲钟召集部下。
穿戴好武具,士兵列队出发。
葛兰妮骑马混进其中。
“母亲大人,城里的守备就交给您了!玛拉,欧文拜托你照顾了!”
声音乘着风传入德纳尔多母亲与玛拉耳中时,葛兰妮已经骑马跑得不见踪影了。
只要是循陆路行走,从布诺温城无论前往任何方向,都必须穿越湿地。虽然不便,却也有不易受到敌军攻击的优点。
军队经过长达十二、三公里的湿地往东行。对于湿地的状态,葛兰妮、亚当和辛吉都已经了若指掌。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就脱离湿地,继续前进。太阳西下,他们扎营休息,一早再次出发。
走上十多公里,便来到多半是沼地与山地的德纳尔多领土中宝贵的耕地及牧场。
然而土壤并不肥沃,居民贫困,人与家畜共同居住在以树枝和稻草搭建而成的简陋小屋,甚至有人住在洞窟里。
麦子几乎收割完毕了,但田地被践踏得一片狼借,血泊里漂浮着落穗。
村长跑出来迎接葛兰妮一行人,倾诉公共谷仓被洗劫一空。“从袭击者的样子来看,不是康偌伊族长指挥的战士集团或民兵,而是武装农民。”
有浅滩的河川,是欧弗拉赫提与康偌伊的边界。他们要一名农夫同行带路,沿着冒出浅滩的岩地渡河。
翻越小山丘,葛兰妮等人目击到的是数十人正在打斗的光景。
发动攻击的优势集团人数约有三十名,不过有几名甲胄穿戴齐全、负责统率的人骑在马上。
他们高举着库兰里卡德伯爵的旗帜。稍远处有两辆货车,上面也有伯爵的徽章。
“是征税官。”葛兰妮等人彼此点头。
库兰里卡德伯爵自从得到爵位以后,不仅增加了宗主税,催讨也变得极为严苛。为了让领土获得保障,伯爵必须满足来自英格兰的种种要求。做为贸易港兴隆的戈尔韦,经济实权掌握在大富贾林奇家手中。英格兰派来的行政官,各种开销皆由当地负担,而这些花费则透过增税来弥补。
迟缴的地区会派征税宫前往,若人民不缴税,就动用武力强夺。欧弗拉赫提也面临相同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