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无难，唯嫌选择。
桃华红，李花白，
谁道融只一色。燕子语，
黄莺鸣，谁道关关只一声。
不透祖师关捩子，空认山河作眼睛。
《偈六首》释慧勤
……
情伤古道空余恨
塞外平沙落飞雁
乡愁难尽成绝唱
……
随然就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听着昆曲。
她的思绪渐渐走远了，回忆起一些片断。
姚青溪很喜欢琵琶，一直想去学，常常站在琴行橱窗外面盯着琵琶看。
学乐器的费用特别高昂，而且从一把白木琵琶起一直到好的琵琶，保养维修，甚至保管一连串的费用……
姚青溪想，他明白了。以前他看综艺，经常有评论，他是用参加综艺演员的收入来维持乐队。有些东西，拥有从来不困难，只是维持它真的不容易。你首先，得学会和自己妥协。
……
随然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顾屿筹。
顾屿筹递给她一杯咖啡，坐在她旁边。
那杯咖啡没有任何店铺标签，但是咖啡味很浓郁，好的咖啡豆，泡咖啡的手艺也很不错。
没有奶球，没有糖。
大概，顾氏总裁办的出品，顾大总裁的点单。
随然其实很奇怪，顾屿筹这样的态度和第一次在吴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自己并没有取悦顾总裁的任何行动，甚至在上海分公司的事情上很冒失。
而且，自己私下一次又一次地和苏周见面。
任何一个角度上，自己都不应该被信任。
可是，她能感觉到，对比于苏周，顾屿筹对自己的信任度越来越高。顾屿筹很直白，怀疑的时候直接表达，相信的时候也从不掩饰。
顾屿筹问：“苏周到底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那些故事都应该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你似乎很信任苏周？”随然问。
顾屿筹看着江景，遥望远处的桥上风光，“他很有能力，至少是一个好的助理。我和他没有矛盾，他选择离开公司，也没有出卖过公司，没有外界力量介入公司。上海的问题与他无关。云南的家族长辈想利用他在公司争权，他帮了，可是他没有打断公司的发展步伐。这些老顽固也全都被他摆上桌子，让我按斤称。他甚至算的上帮我解决了家族蛀虫，站好了最后一班助理岗。他离开，走了所有的正常程序。他不欠我的。”
随然喝了咖啡，好奇地问：“所以，你是打算随意解决上海的问题，甚至白送上海分公司给他。你甚至不想和他敌对，你没有被出卖的感觉？”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利用什么契机，赢了什么，是他应得的。他还是口碑很好的合作人。”顾屿筹特别冷静。
一瞬间，随然懂了。
顾屿筹来找自己，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没有一查到底的好奇心，只要公司的发展方向没出问题，他不在乎其他的。因为，这些事情没有触犯顾屿筹的底线。
随然也理解了顾屿筹，他为什么忽然信任自己。他知道自己是想查清楚顾二爷和姚先生的事情，或许他也在查，只是他被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牵绊着。
顾屿筹在暗暗地保护自己，他不想自己玩火自焚。他想自己轻松随性，没有这些负担。他也是在暗暗地阻拦自己。
也许，一开始顾屿筹莫名地不信任是出于公司利益，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李元雅的事情，让顾屿筹清楚知道随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他只是不想把随然牵扯进来。
顾屿筹是一个好哥哥。
……
顾屿筹心里想，他必须清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他不希望他和随然互相猜忌，他更不能让随然受到伤害。
顾屿天是自己的亲人，随然也是。
随然很聪明，不是高智商，也不是高情商。而是，她对生命对所有事情始终保持着爱和信任。
她能安安静静，细水长流般改变一些事情，影响一些人。她能明确表达自己，她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女孩子。
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因为都觉得没有必要。
顾屿筹陪着随然听完那段昆曲，随然陪着顾屿筹喝完咖啡。
顾屿筹让律师事务所继续处理上海分公司的后续问题。他赶飞机去了欧洲，开完欧洲会议，还要去东南亚地区的分公司巡视。
顾九的车等着随然，他有些歉意，因为他和顾屿筹的私下往来是对随然的不尊重。
随然没有直接回家。
她去医院探望了傅景平。
傅景平，李胜章的助理。
傅景平刚刚苏醒，警察立案调查上海分公司，他是主要嫌疑人之一。
当然，证据不充分。但是，他指使吴英偷窃这一犯罪行为十分明确。
吴英的供述对傅景平极为不利，本来盗窃的物品没有有效价格证明，而且投毒罪不能证明和傅景平有直接关系，盗窃罪和投毒罪都未必能被入罪起诉。
但是，顾九和顾悦当时都很生气。顾悦筹也被惹怒了。
顾氏的专用律师，提供了详细的吴英收受傅景平钱财的全部证明，还有就吴英的投毒行为时间和傅景平的转账时间一致，要求公安机关必须立案调查。至于，盗窃案的赃物丢失，没有有效价格证明，但是傅景平给吴英忽然转款十万，侧面证实了赃物的价值远在十万之上，加上吴英的口供。这些代表了，傅景平是数额巨大的入室盗窃案的嫌疑人。
本来，随然是见不到傅景平的。
但是，她是以医院临时工的身份进到了傅景平的病房。
傅景平以为随然是来恶意报复的，他并不奇怪。
随然却直接说：“我可以安排好你的亲人，任何价格都可以谈。”
傅景平很意外，“二夫人想知道些什么，你也是图谋顾氏集团吗？”
随然回答：“没有。我只想知道，我家二爷当时那么着急来到上海，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
“两百万，我在海外银行有账户。”
随然要过账户，发了短信给顾悦。
随然把手机递给傅景平，“一百万到账。你查一下，接下来你的回答如果让我满意，另外一百万也会到账。”
傅景平向窗外望去，外面的月亮很亮，他却一语不发。
随然等着傅景平的答案，渐渐地开始绝望。
她想，她不可能等得到这个答案了。
她有一瞬间的恼怒，可是柔和的月光照进来的时候，她又有些理解了。
随然问：“顾二爷出事，和你们应该没有关系。可是，你应该知道些什么，你是个聪明人。我只想知道，你背后的人……算了，我也不问了。对不起！”随然起身离开。
傅景平望着随然的背影，“那个人所有的账目都和东南亚那边有关系。顾屿天的事情，我和老板没有参与。”
随然没有转身，随即打电话给顾悦。她让顾悦联系顾屿筹，想办法查封那个账号。随然离开病房，还在护士站砸掉了一个杯子。
随然是怒气冲冲地离开医院的。
在车上，她还有些伤心。
回到公寓，顾悦和顾九面面相觑。傅景平这样的助理，比一个私企老板都不会有太大距离。
顾悦只能让顾九出去买蛋糕，水果味的蛋糕。
随然躲在被子里哭，小小声的抽泣。顾悦很难受。
顾悦没有办法，她打越洋电话给顾屿筹，顾屿筹没有接。
她没办法了，犹豫再三，她打给苏周。苏周莫名其妙地挨骂了。
苏周也没有办法，当是哄孩子。他让人直接控诉傅景平诈骗，并且让律师提供详细证据，让东南亚当地政府冻结那个账号。
苏周积累的人脉资源是很丰富的。
傅景平很快就知道账号被封，他却很佩服随然。
随然真的算是个好老板，他也算做了笔赚钱的生意。
傅景平很平静地拉开窗户，一跃而下。
因为在医院，他还是经历过很到位的抢救。
随然知道后，让顾九通知苏周。
苏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谈上海公司旗下几家私人会所的收购。
那是苏周第一次感觉到，随然的担心或许是对的。
他的手机都没拿稳，直接摔碎了。
他捡起手机，取出电话卡，却发现了一张附加的芯片。
苏周发愣了几分钟，还是从善如流地继续会议。收购很顺利，他是个出色的商人。
苏周吩咐秘书主持工作，他去了菜市场。
上海是大都市。
中国是物流高速发展的国家。
他买到了中缅边境，怒江支流特有的黄壳鱼。
因为养殖困难，野生的出于保护限制抓捕。黄壳鱼很难买到，尤其是在上海。可是，国家的富强开发是那么真实地为每一个人带来便利。
他还买了洞庭湖的鲤鱼。
至于锅，上好的祥云锅。梅姨肯定有。
云腿片、海参片、鱿鱼片、蹄筋、冬菇、玉兰片、金钩、板豆腐、红胡萝卜片、粉丝、菜心、姜丝、葱末，各种云南菌类。
新鲜的鱼其实不会腥。
他也只是下很轻的盐。
菌类天生就有本事让菜肴的味道突出和精彩。
汤很鲜。
鱼肉的滋味很足。
因为没有多少盐调味，他更喜欢点酱。
螃蟹酱，他在云南做了一罐洱海的水加山泉水做的酱，选用了云南山沟沟小螃蟹。
可是，他把酱带过去送给梅姨了。
他也知道打电话让人买一罐鱼的蘸酱，或者适合的酱油。
苏周的这顿饭没有如意，引发了一场争吵。
因为随然失踪了，准确表述应该是顾悦和顾九都联系不上随然了。
她身上只带了几百块现金。
傅景平的死亡和苏周有直接关系，苏周也受到问责。
顾悦的咆哮惹怒了苏周。
苏周喝了杯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暴躁。
他去了上海分公司，把能砸的东西都砸的粉碎。他甚至连仅存的理智都快丢失了。
他去找随然。
他离开后，分公司着火了。
随然很快被找到，她只是参加了一个志愿者活动。她去了崇明岛，参加支教活动一天行。
顾悦找到随然，第一次发飙。
顾九如果没有拦着，顾悦可能都想伸手打人。
随然很愧疚！
顾悦推开顾九，却问“吃了吗？按时吃药还有吃饭了吗？明天给我去医院检查身体。”
随然笑了，顾九愣住了。
苏周也来到了。
苏周扯着随然的手，“你真的很厉害，利用我逼得傅景平无路可退，加重这份不信任。这样血腥的离间，你觉得参加这些公益活动能洗刷掉歉意吗？”苏周拉扯的力气很大，顾悦穿着高跟鞋一脚踹过去。顾九迅速拉开苏周。
苏周的愤怒与他绅士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暴躁地扯着领带，甚至随然还闻到了油烟味和奇怪的味道。
警察却很快到来，带走了苏周。
苏周并不愿意跟着警察去警局，警察却表明以放火罪逮捕苏周。如果苏周拒不配合，那就是妨碍公务罪。
苏周很暴躁，随然却走上前去，安抚苏周。随然说：“不管怎样，配合警方调查。你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有事情我会去办。你放轻松，恢复理智。”
随然的话音轻轻的，可是她的语气很平缓，眼神很有力，很能给人信心。
苏周于是被警方带走。
随然也跟着顾九和顾悦上车离开。
车上，随然打了电话给顾屿筹。顾屿筹表示会让律师去了解情况。
随然很不安。
回到公寓，顾悦去煮面条。
顾九出去打探消息。
顾九很快回来。
顾悦的鸡汤面很香。
三个人在大餐桌上，边吃面边讨论。
顾九快速地吃几口面，“苏周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去上海分公司打砸了一通。本来，分公司算是他的，打砸没有伤人，顶多是治安问题，赔偿能解决。可是，他放火，这是大罪。”
顾九继续吃面。
随然放下筷子，还没开始说话。顾悦却催促随然吃完晚饭。
随然只能干干净净地解决那碗鸡汤面。
随然吃完面。
她问顾九：“有证据吗？”
“证据充分，电梯间有清晰的监控，证明他到过现场。对面大厦由人证看到他在打砸，还有很多人证的视频。因为分公司暂停营业，内部监控关掉了。可是，现场找到了带有他指纹的打火机。他的罪名没那么容易打掉。他的血液检查报告，证明他喝酒和吸毒了。吸毒量不大，但是证据链条形成，一切都对他很不利。”
随然第二天跟着律师去见了苏周。
随然直入主题，“打砸是你，放火我不相信是你。告诉我，怎么帮你。当时，你没什么理智。证实你没有吸毒史很容易的，还有机会。”
苏周是沉默的。
随然的急切，一拍桌子表示自己的无奈。
律师阻拦这样的行为。
苏周却说：“你帮我照顾阳台上的仙人掌，那是姚青溪送给我的。”
随然和律师随后离开了。
涉案的大厦楼层没有正式完成交接，就算那个楼层属于苏周，火势这么迅猛，绝对构成放火罪。
而且当时大厦内有那么大加班人员，苏周是知道的。因为他上电梯时，之前有20人在楼层相邻的楼层下电梯，而且监控显示，加班人员有提及过加班的人非常多，好几家公司都在加班，而且放火的楼层超过10楼，高楼层逃生困难。
虽然灭火及时，没有造成更重大的损失，但是放火罪成立了。
原业主因为生气，楼层再难出租和出售，也要求民事赔偿。
律师建议认罪并赔偿，尽量减少刑期。
随然和顾悦去了苏周在上海的房子，房子很精致，像样板间一样，可惜除了厨房，没有生活的迹象，冷冰冰的。
顾悦倒掉鱼汤，收拾好厨房。
随然看着那个家庭生活气息满满的厨房，那道大理砂锅鱼，很伤感。
进口的鱼生寿司酱油，零散的小红辣椒，还有清洗过的蘸碟。蘸碟随然排的很整齐，但是有水洗痕迹的有两个。
随然忽然去翻垃圾桶。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随然让顾悦去调监控录像。
顾悦回答说：“这里是私密性很好，又在近郊，很多富豪养了情人安置在这里，楼道里没有监控的。但是四周安保做的很好，估计只有大门有监控。”
随然让顾悦捧着仙人掌，两人离开了苏周的房子。
随然看着苏周空荡荡的阳台发愣。
随然让顾九去小区附近的几个大型商场调取监控，寻找一个当天买过鱼生寿司酱油的女人。
因为购买那款酱油，尤其是单独购买那款酱油人很少，而且那个女人还在离开商场后直接到了小区。
随然很快找到了白桦。
白桦并不惊讶随然的来访，两人去了咖啡厅。
咖啡厅的角落很安静。
随然一直没有说话，她在等白桦。她仔细打量着白桦，金融投资公司的经理，海归高学历人才，很漂亮。知性的女人，精致的生活。咖啡的糖都是自己带的，特别的品牌。
可是服务员推荐他常喝的几种咖啡她不同意，选择不喜欢的柠檬茶，离门口最近也是离安保最近的座位，甚至开着录音设备。
……
随然想，白桦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少的可怜！
白桦说：“你如果不想害死他，就这样就好。他确实犯罪了。”
随然笑了，“苏周那样的人，不可能会随便失控。他就算服食了新型毒品，也不会一点自控力都没有。我想入狱认罪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惜，你不懂！”
随然很快离开了。
她回头看着白桦精致的脸庞，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伤。她明白了，苏周的选择。
那天，他们听到那段昆曲《昭君出塞》的时候，苏周的发愣。
他做了一道地道的大理砂锅鱼的时候，等来一瓶敷衍的鱼生寿司酱油。
那盆仙人掌也不是记忆中姚先生送给他的那一盆。
苏周那么容易就入局了，他愿意坐牢，很大程度上，是和傅景平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随然不知道白桦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是她希望白桦能明白苏周的让步是在保护她。
随然没有再去见苏周，只是催促着案件马上结案。
他付给原业主一笔钱，还找各种营销号在线播放很多其他不利消息。舆论的压力，加上苏周承认控罪，案子的审理没有任何阻碍，从案发到审理不到两个月时间。
苏周被判入狱七年，白桦才算放松下来。她确实很难信任这个世界，她能抽身离开，是苏周的馈赠。
一个月后，白桦在苏周审判结果下来的同一天，她乘坐飞机去了瑞士。
随然在第一个探监日去探监，她还给苏周带了五万元人民币。
隔着玻璃，苏周看着平静的随然，“你不奇怪我的选择？”
“我是看到那瓶酱油才明白的，你不会买那种酱油做鱼的酱料的。寿司酱油会甜，配上菌类不伦不类的。还有，你家阳台除了仙人掌盆栽的印记还有很多盆盆罐罐的印记。我想你是怕她找不到，不肯放心。你才搬剩到最剩下一盆仙人掌吧！花店的老板娘说谢谢你的花，你养的很好。你想让她安心离开，想保护她，我明白的。其实，你当时甚至没打算活着。”随然平静地回答。
王昭君没有恨过汉朝的冷漠！
苏周也没有恨过白桦！
其实，苏周最开始是演绎西施的形象的，历史上最早的卧底。他却慢慢地开始理解顾屿筹，他才做了王昭君。
昭君出塞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多少无奈，甚至不能算是牺牲。
所以苏周才会帮顾屿筹，只是为了保护白桦，他不能和背后的人玉石俱焚。
当初的一切都是苏周的选择，只是苏周没有真的放下那些仇恨。他还是无法彻底地选择顾屿筹的阵营。
随然知道，她不可能从苏州这里知道任何东西。
走出监狱，随然想，傅景平激怒自己，也是为了保全家人吧！
他们都明确地表态自己的选择，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随然只能成全。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那些一开始就走错的路回不了头。
她当天还去墓地看了傅景平，木棉花做的花束。
上海分公司的案件成了悬案，林先生自首后供述的种种线索都断了。
林先生以巨额担保，没有被刑事拘留。
他每天都到孤儿院去做义工。
所幸，林先生还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