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妤没想到汲焰会直接这么大咧咧的把京中流言说出来,所以她故意表现出一幅娇羞的小女儿姿态,那这事就要陆景战来回答了,总之这种时候,尴尬的不是自己就好。
陆景战确实尴尬,一向绷得住的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了,“您俩就别打趣我俩了,不过是流言罢了,算不得数。”然后他又面向孔希妤,郑重道,“在下今日在此给郡主赔个不是,这些流言确实对郡主的名声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还望您见谅”
孔希妤早就料到了陆景战的反应,也不意外,客套道,“陆公子言重了,小女万万担不起您的不是呀!”
汲焰看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冲着陆景战挑眉一笑,也不打算继续打趣他俩了,便让大家赶紧吃菜。
孔希妤没想到太后和太子这样的贵族人士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甚至太子在和太后还有陆景战说话的时候,都不会用“孤”而是用“我”。
看得出来,这是真心的情谊。
饭局过半,这突然又来了通报,“灵祈郡主到——”
太后瞥了一眼汲焰,笑道,“今个儿你们兄妹俩是约好了一起来的?”
关于灵祈郡主任拂夕,坊间素有“京圈第一女恶霸”的头衔。
这头衔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坏事做尽、十恶不赦,而是相比于其他名门贵女的温柔贤淑、品性纯良,她就显得格外蛮横刁蛮、霸道泼辣。
任拂夕是平乐长公主和豫北大将军的独女,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又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德兴帝的亲外甥女,那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的典型人物。
任拂夕自小便讨厌琴棋书画,更别说什么女红绣工了,让她老老实实坐一会儿都费劲,所以任子期干脆让她跟着自己练练武,全当强身健体,找点事干。乐平长公主又溺爱孩子,也不管她有没有什么大家闺秀不秀的样子了,完全任其野蛮生长去了。
可是任拂夕却实打实的爱上了武学,尤其擅长骑射和长鞭。本来她就有点刁蛮任性,这下好了,直接就成了个“会武功的女恶霸”。
孔希妤还听人说她还常年随身带着一根短柄长鞭,那鞭子通身发红,鞭柄处是纯银打造,上面还仔细雕刻了精美的图案。谁敢惹她不高兴,她就潇洒地挥鞭抽谁,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有威慑力。
“女恶霸”来了,她提着那色彩华丽的百花曳地裙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婢女快步走着追赶,“郡主,您慢点!小心摔了!”
此言一出,她果然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到了裙摆,“啪叽”一声趴在了地下,刚刚好对着太后来了个全身贴地的“大礼”。
太后和汲焰都没忍住,第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陆景战也是在一旁憋笑,他们不去扶一下就算了,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嘲笑?
孔希妤见那两个婢女距离还不算近,所以干脆自己起身,带着对女恶霸的敬畏之情,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扶起她,“郡主,您还好吧?”
在未见任拂夕之前,孔希妤听着她的传闻,以为她是一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的阳刚少女,直到今日一见才知道,这灵祈郡主也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小美人儿。
任拂夕有些尴尬的朝她吐了吐舌头,一双圆圆的桃花眼笑弯了,红唇轻启,“不碍事,谢谢你啊”
太后这才停了笑声,捂着肚子道,“哎唷!你这个丫头怎么每次都这么大大咧咧的,穿这么漂亮的裙子都不知道收敛一下?”
任拂夕悄悄瞥了一眼同样笑得肚子疼的汲焰,脸有些发红,出声道,“皇祖母!您也真是的!我都摔倒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就知道和澈哥哥取笑我!”然后她又看了一眼故作镇定的陆景战,伸手指向他,“还有你——陆景战!我看到你笑了!别装了!”
孔希妤又得知了一个秘闻,原来太子的小名叫澈。
“好了好了,这不是逗你玩吗?我们夕儿脾气这么好,不会和我们计较的吧?”太后说着便叫她过来坐下
孔希妤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女恶霸十分娇羞地坐到了太子的旁边,看起来纯良无害,仿佛是一朵风轻轻一吹便倒的小白花,哪里有当街挥鞭抽人的影子?
“这位妹妹是?”任拂夕坐下后,看到了同样坐着的孔希妤,想到她热情的扶起自己,便非常友好地笑问道
“这是昌国公孔将军的女儿,静娴郡主”孔希妤还没来得及回答,汲焰便开口说道
陆景战心里咯噔一声,再看任拂夕时,她的眼神果然变了。
灵祈郡主喜欢太子汲焰那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太子妃定下的那日,据说她在家连续“不小心”砸了五个价值连城的珍贵宝器、“手滑”撕了不下十本名家孤本、更别提在院子里“练剑”砍倒的珍贵林木了。
但凡和太子扯上点关系的女人,她都看不顺眼。
此刻,任拂夕果然在内心暗暗编排,“这个静娴郡主,不过才回京几日?便让澈哥哥如此上心?还帮忙回答问题?她又不是没有长嘴?本来看她还挺顺眼的,这样看来刚刚扶我那一下恐怕也是为了在澈哥哥面前刷好感吧?呵”
陆景战有时候真的觉得,任拂夕和汲焰真的很般配,堂兄妹二人一个“混世魔王”一个“女恶霸”,名声一烂烂一对,你俩凑合着一起过别去祸害其他人了不好吗?
孔希妤还没察觉到任拂夕的眼神突变,就笑了笑表示礼貌,然后便专心吃起了眼前的杏仁酪,心想这是什么东西?真他令堂的好吃...根本腾不出空来看在座的各位一眼。
看着孔希妤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任拂夕不禁皱起了眉头,颇有嫌弃之感。
陆景战看到了任拂夕眼神不善,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杏仁酪也端给了孔希妤,还顺便抬眼看了一下任拂夕。其实陆景战的意思是,你冷静,孔希妤和你的澈哥哥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和我陆景战关系更亲近一点,懂吗?
但是这在任拂夕眼里就变了味了,好啊!竟然连陆景战都帮着她瞪我!这个狐狸精还脚踏两条船!真是气死我了!
而引发这场危机的汲焰却在好吃好喝,完全看不也不看这边的激烈战况,和那个只知道吃的孔希妤还有着那么迷之默契之感。
太后深知自己这个外孙女什么德行,生怕她又小题大做的刁难人家孔希妤,赶忙开口说,“哎呀,对了,听说太子妃已经到了洛明州?也不知道绣坊有没有把喜服赶制好...”
“啪!——”太后还没说完,任拂夕就重重的把自己的筷子摔在了碗上,那小脸黑的,孔希妤感觉她下一步就要拿出鞭子抽人了...
这时候再感觉不到任拂夕喜欢汲焰,那她孔希妤就是傻子了...
“皇祖母、澈哥哥,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改日再进宫来看你们”任拂夕说完,便又提着她那华美的裙子,开始跑...可是,跑着跑着,在殿门口,她又摔倒了...
孔希妤真的没忍住,“扑哧”一声,听到声音的任拂夕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孔希妤一眼,孔希妤虽不是个怕事的主,但是她笑出声好像确实不太妥当,于是便诚恳道,“对不住,郡主,我刚刚...被噎了一下”你信吗?
听到这个解释的任拂夕更生气了,泪花都逼出来了,也不顾婢女的搀扶,推开她们捂着眼睛就跑了出去。
孔希妤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灵祈郡主是在汲焰这里吃了瘪拿她撒气呢...
就汲焰从头到尾对她这不冷不热的的态度,还不足以表明他对任拂夕并无男女之情吗?她喊人家“澈哥哥”,人家喊她“灵祈”,甚至连“拂夕”都不是,这么疏离的态度她也能接受,也真是厉害。像她之前喊人家陆景战“景战哥哥”,人家来一句“郡主”,那她自然不会再腆着脸继续喊“哥哥”了,那多尴尬啊...
太子将要完婚,身为堂妹的任拂夕看起来又这么偏执,而且听闻未来的太子妃,江南第一才女林瑶也还疯了...孔希妤看着刻薄冷淡的太子,不禁为未来的太子妃感到担忧,这位姐妹,你好可怜啊......
然后孔希妤看了一眼陆景战,心想,天下也不是只有一个男人,我孔希妤绝不会像任素汐一般没出息,如此上赶着讨好,而且人家还不待见,也太掉价了...他陆景战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不就是了...哎,可是陆景战真是越看越好看呜呜呜呜他必须喜欢我!
汲焰看着任拂夕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她剩下的全新杏仁酪,抬眼指着它问孔希妤,“你还吃吗?”
孔希妤连忙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那我就吃了”汲焰说罢,便当真端过来自己吃了起来,感觉情绪丝毫没被刚刚的波澜所影响。
孔希妤:“.....”还挺节俭哈?
太后也叹了口气,她刚刚一时只想着帮孔希妤解围,竟然直接踩到猫尾巴了,真是失策失策...
罢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求多福去吧
任拂夕一边哭一边跑,身后的婢女追的气喘吁吁的,“郡主,您慢点!小心...”
“你们再重复这句话,我就真的抽你们了!”
婢女们不敢再出声,就一直拼命的往前追着她。
她从小就喜欢汲焰,小到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太子、什么是皇位、什么是权力,她单纯的喜欢着汲焰这个人,那时候她认为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澈哥哥这一个人。
后来他有了陆景战和陈晚嘉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她便很少有机会能和他见面说话了,所以她苦练骑射,为的就是在他们三个上骑射课的时候,她可以跟着一起学习,一起切磋,这样起码还能见见他、和他聊聊天。
她想嫁给他,想和他轰轰烈烈亦或者是细水长流的过一辈子,她真的想了好多好多年。可是,他要娶妻了,新娘不是她。那时候,她甚至卑微的想着,哪怕是做良娣,也要待在他身边。可是父母绝对不可能同意她做妾,哪怕是未来皇帝的妾。他们和德兴帝一样,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让她放弃他,说他们两个不合适、只能是兄妹。
那些爱意,在他们眼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般,殊不知那是她少女怀春的全部感情,是她倾其一生也想追求的爱情。
可是有个女人,她甚至不用努力就得到了她毕生所求的男人。一纸婚约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无论汲焰愿意与否,林瑶也都是他的发妻,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未来他们还要一起分别君临天下、母仪天下,甚至后世提起汲焰都会再提到他的皇后林瑶也,他们名字永远绑在一起,她是汲林氏。而她任拂夕,不过只是史书上寥寥一笔的灵祈郡主罢了。
想到这里,任拂夕哭的更惨了...
而另一边,孔希妤眼中的世界上最惨的女人、任拂夕眼中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林瑶也女士,正坐在马车里吃着曼青用手递到嘴边的酸梅干、享受着碧青的腿部按摩、旁边还有春娘拿着扇子为她扇风去热。
她自己嘛,就是看之前在家里没看完的话本。起初,除了早就知情的碧青,其他两个人都拼命阻止她堕落的步伐,完全不能接受一向美丽优雅、端庄大气、博学多才的小姐变成如此一个沉迷于话本的庸俗之辈。可是,自从她随便讲了其中一个话本的故事之后,她们都沉默了,因为她们发现,人,都不能免俗。
这路途过于漫长,没点有趣的东西打发时间真的很无聊。于是,林瑶也便看话本,看完话本再以说书的形式讲给她们三个听,说完后还可以一起讨论一下,真是人生美事!
陈晚嘉和孙权友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陈晚嘉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摘的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的看起来像他的人一样、非常不着调。
现在正是午时,太阳正毒辣,刚巧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一片树林,陈晚嘉打算让大家都休息休息,以免体力不支。可是他刚调转马头准备下令,就感觉身边的树林有了不寻常的声音。
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不着调,可是他不是脑子里没料的饭桶,和太子一起长大,经历的事情自然也比寻常人多,这危险的气息,未免过于浓烈了...
“全体戒备!有刺客!掩护林小姐!”陈晚嘉在那群人还没动手前,拔出剑喊了出来
随着他的喊声,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冲了出来,直冲林瑶也的马车。不过东宫的侍卫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厮杀半天愣是没能挨着马车的边。陈晚嘉提着剑守在马车窗边,对里面说,“三嫂,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林瑶也很不放心,这一路上顺风顺水的,怎么快到京城了还来人刺杀她了?难道是汲焰这个恶霸在外面惹了人?要杀她来泄愤?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汲焰惹的麻烦你找汲焰去啊!
实在不是她胆小,这第一次经历被刺杀,她真的很害怕,就差躲进马车座子底下了。曼青碧青也吓哭了起来,可还是不忘抱成一团护住林瑶也,春娘又伸手护住了她们三个,主仆四人抱成团,团中央的林瑶也觉得甚是欣慰,心想如果能活着进宫,一定要好好赏赐她们三个。
陈晚嘉接连杀了三个想从上面飞到马车顶的刺客,就在他转身杀第四个的时候,几支暗箭从树林中飞了出来,直冲马车。周围的侍卫赶忙去阻拦,可只拦了三支,还是有两支穿透了马车,接着从车里发出了尖叫声、哀嚎声和哭泣声,以及慢慢从车底往下滴落的血迹,看起来似乎伤的不轻。
“三嫂!——”
陈晚嘉的剑直直地插进眼前刺客的心窝,他抬脚用力将他踹了出去,血溅了他一脸,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飞速往马车里赶去。
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又看到了那地上的血迹,刺客也都纷纷撤离,向林子的四面八方散去,侍卫们不敢贸然去追击,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以免有什么暗箭再度袭来。
此刻,距离京城只有两天的路程了。孙权友派人火速前往东宫说明情况,然后也急匆匆的往马车走去,心里暗暗祈祷,林瑶也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陈晚嘉和皓宸焦急地打开车门,首先看到的是血,大片大片的血,他一下子红了眼眶,心想这可怎么和三哥交待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林瑶也撕心裂肺的声音就传来了,“快找大夫!曼青受伤了呜呜呜呜!”
陈晚嘉这才看到了被林瑶也抱在怀里的曼青,她胸口中了一箭,这些血也都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曼青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随行的太医纷纷上车,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
林瑶也她们三个为了方便太医医治,下了马车,可是她的腿根本没有力气,如果没有皓宸和碧青扶着,根本没法自己走下来。
是曼青用整个身子挡住了她,才让她幸免于难,否则,那支箭一定会直直的穿透她的脖子。她想到那一瞬间曼青痛苦的哀嚎,她就心如刀割,感觉是自己害了她。
陈晚嘉围着她转了一圈,发现她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碧青和春娘,也都毫发无伤,只是受到了惊吓。孙权友见林瑶也没事,便放心了,派人去请理刺客尸体。
“世子,这是刺客打斗时遗落的挂牌!”
一个侍卫拿着一个铁牌,递给了陈晚嘉
陈晚嘉拿起那铁牌,看了看上面的字,眉头锁了起来
“是谁?”林瑶也见他表情不对,便问道
“这牌子上写着,豫北军部”
“豫北军部?”
“豫北大将军,任子期的军部”陈晚嘉拿着牌子,脸上带血,表情十分严肃,林瑶也从未见过如此有肃杀凋零之感的陈晚嘉,不觉间自己打了个寒战,默默的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一点。
陈晚嘉:“....”大可不必如此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