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才是军队的未来！”说话的是靖翰的堂兄之一，名叫嘉墨；酒席最闹腾的时候，嘉墨过来坐到晨锋身旁，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然后就问晨锋，“你觉得呢？”
这话题来的太突兀，晨锋也没想过这个，一下子就有点茫然，“嗯，这个，我说不好。”
嘉墨的年龄看着跟江澜差不多，莫名其妙地就跟晨锋谈起这个陌生的话题，“你看，就拿弓箭和火枪比：一个好的弓手，要练习两到三年，而把一个农夫训练成火枪手，只要一个月！你说哪种有前途？”热切地盯着晨锋，让他都有点不自在了，然后他才稍微露出些沮意，“当然，现在火枪是有些不足，打放比弓箭慢，有时还有臭子儿，但这都是小问题，将来都能解决。你说是不是？”
火枪其实也是晨锋感兴趣的东西，可他想不通这个嘉墨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个；他往旁边桌看看，“这个你应该跟叔叔说说。”
嘉墨往靖翰的父亲那边看看，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嘉墨不说话了，晨锋倒有了些好奇，“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嘉墨看看晨锋，沉默了片刻，“萨莱武馆那件事后，大家又都开始迷信武功了，如果军队都这样，我觉得将来就要落后；而军队落后，国家就危险了。”盯着面前的桌面，不再说话。
晨锋看着嘉墨的侧脸，突然对这个人生出好感来；他的观点对错且不论，晨锋还没有想明白这个，至少，他是为军队，为国家忧心；这样的人，值得尊重。
酒席的氛围更加热烈了，靖翰回来，又拉着旭炎、安德还有晨锋一起过去敬酒，一时也没机会跟嘉墨深谈。
晨锋吃饱了，捧了杯茶水慢慢喝；同桌的人也都喝得七七八八，有人逃席，有人歪倒，还有人开始胡言乱语；靖翰他们三个都是眼睛发直，安德直接趴在桌上要睡觉，靖翰和旭炎也是强撑着，估计再喝点就要横到地上了；这时候靖翰的哥哥冠梁无声地来到晨锋身边，轻声问他，“吃好了没？我爸想跟你说说话。”
冠梁把晨锋带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屋里只有靖翰的父亲一个人，晨锋知道这是要跟自己摊牌了。
“叔叔。”
“吃好了吗？”靖翰的父亲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晨锋倒了杯茶，“上次你用把短刀杀了头大熊，我营里这些人都很佩服，特意要过来见见你。”
佩服的方式就是寻衅打一架，这些人的行事还真是特别。
靖翰的父亲见晨锋不说话，怕他心存芥蒂，于是帮手下缓颊，“这些家伙在军营里呆久了，说话行事都有些粗鲁，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他们没有恶意的。”
“叔叔，我没事的。”反正刚才也用棍子抽了那嘴贱的家伙。
靖翰的父亲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靖翰性子躁，上次要不是你们在，后果真不敢想。”见晨锋要说话，抬手阻止他，“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朋友，好兄弟，要是说谢就生分了，不过这件事，我们全家都记在心里！”
对方的态度很郑重，晨锋却不想居功，因为那是对友情的抹杀，“叔叔，若是我遇到危险，靖翰也会救我的。”
“我年轻时也有几个好兄弟。”语气有些感慨。
晨锋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心里保证：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兄弟！
室内安静了片刻，靖翰的父亲重又开口，“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想跟你聊点其他事。”
晨锋没感觉意外，对面是靖翰的父亲，也没有必要绕圈子，“您是想问萨莱武馆那件事？”
靖翰的父亲欣赏地点点头，“皇家护卫团的主官是端野将军，听说今天我要宴请你们，端野将军本来想亲自过来跟你见面的，被我劝住了。”
晨锋不说话，在心里揣测对方的用意。
“端野将军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请你代为询问一下颙若先生，能不能给我们护卫团做个教官？或者顾问？形式什么的都好商量。”
晨锋没觉得意外，这跟那天景平的要求其实一样；上次从山里回来，晨锋自己想过，颙若老师那么惊世骇俗的身手，不管谁见了都会动心，上次是景平，这次则是皇家护卫团。
心里隐隐有些骄傲。
“叔叔，你们既然知道颙若老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他现在每天在学院讲课，过去就能见到的啊。”
靖翰的父亲微笑着摇头，“颙若先生这样的高人，若是贸然打扰就太唐突了。”停了一下，脸上换上庄容，“你和靖翰是好朋友，又救过靖翰，我也不把你当外人；咱们洛维亚的情况你也知道，萨莱处心积虑地要把咱这地方占过去；咱们人少，但凡有个法子能提高军队的战力，咱们豁出命也要去争取。请你出面，也是想让你居中说几句好话。这边的诚意绝对有，只要颙若先生能答应，但凡这边能拿出来的，颙若先生要什么都行！”
“叔叔，我会把您的意思转告颙若老师。”晨锋能感到对方的诚意，但心里并不乐观；若是一般的武功秘技倒也罢了，可这是关系到史前智慧生物的秘密，颙若老师能轻易答应？上次他可是拒绝了景平的请求。
看得出来，今天请晨锋过来，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说了几句，靖翰的父亲问晨锋，“颙若先生怎么突然对萨莱武馆动手？”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颙若老师，晨锋觉得告诉对方倒也无妨，“萨莱人两次劫杀颙若老师，颙若老师就‘回报’他们一次。”也不再隐瞒，就把萨莱人两次出手，还有自己跟着颙若老师去萨莱武馆的事情说了，最后说出自己的猜测，“……萨莱人肯定是因为我们上次罢课的事情报复颙若老师。”
靖翰的父亲认真地听着，最后点头，“这样事情就合理了。”又问晨锋，“你的剑法，也是颙若先生教你的？”
“颙若老师没教过我武功。”见对方诧异地望过来，晨锋解释，“我是跟玹余先生学的剑。”
“颙若先生一点武功都没有教过你？”
“没有。”语气很坚决，因为这是事实，“我也是因为上次罢课，才跟颙若老师接触得多些；后来我想跟颙若老师学武功，可老师一直不答应。”努力地表现出沮丧。
黑豹营的营官探究地看着晨锋，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说辞。
“叔叔，您是怎么知道颙若老师的？靖翰也知道了吗？”晨锋需要确定消息扩散到什么范围，他可不希望看到一大群人去围堵老师。
“说起来，跟你还有些关系。”也许是想表现亲近，或者是有意表达信任，给晨锋详细解释，“萨莱使馆，萨莱武馆，还有萨莱人的商会，这些地方都有我们皇家护卫团的人在监视；那天你和颙若先生离开后，我们监视的人才发觉异常；事后调查，查到你的马车曾在附近出现过，怀疑你去过现场；后来又知道你是跟颙若先生一起离开学院，时间也对得上，颙若先生就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最后，有个当时在现场的浪荡子帮我们确认了你和颙若先生两个人。”
“哦，这样啊。”有些懊恼，如果当时他把马车夫撵走，就不会泄露颙若先生的行踪了。
“颙若先生当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否则他完全可以换个时间过去。”靖翰的父亲宽慰了晨锋一句，又感慨，“当时虽然确认了，我们都不敢信；颙若先生的武功简直是……，”找不到准确的措辞，顿了一下问晨锋，“你知道颙若先生的师门在哪里？”
“不知道。”晨锋果断地摇头，“老师没说过他学武的事。”不想继续谈论这危险的话题，把话题转到另外的方面，“叔叔，这些您跟靖翰说过吗？”
“没有。不仅靖翰，今天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你去过萨莱武馆。”手指指指屋顶，“上面的人觉得这个事情不宜扩散。”
晨锋觉得‘上面的人’这个决定真是明智，他都不敢想，若是事情泄露出去该有多麻烦？估计每天都得被当成怪物一样被大家围观。
“他们只是知道你杀了头八百多斤的大熊。”靖翰的父亲欣赏地看着晨锋，“那天靖翰回来，正好有几个营里的人在我这里说事情，听小翰讲了，都不相信；那种危险的情况，用的还是把短刀，稍微差上一点，性命就没了。”话语停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或许不是因为口渴。
“当时那几个就喊着要见见你。”又问晨锋，“你的剑法是战阵的打法啊，你师傅当过兵？”
点头，“我师傅出身武术世家，当过兵，也出过海；他跟我说简洁直接的招式最有用，繁琐复杂的东西在战场上都活不下来。”
这次轮到靖翰的父亲点头了，“你这位师傅是个有见识的人。”
也许是想消除黑豹营的人挑衅在晨锋心里的不良印象，靖翰的父亲主动介绍起皇家护卫团的情况；皇家护卫团全员加起来超过两千人，平时大半都被派到边境，留在奥顿城的只有三五百人，“咱们洛维亚太穷了，能少养一个兵卒，就能省出一份钱粮来。”璋钺叹息着说。
晨锋以前只是觉得皇家护卫团的骑士很威风，从没有把他们和贫穷联系在一起，而且这个话题也超出了他的知识疆野，听靖翰的父亲这样说，唯有喏喏而已，后来他想到刚才嘉墨说的话。
“叔叔，嘉墨说的有道理吗？”
“我们家兄弟五个，我排行老二，嘉墨是我三弟的大儿子，很小就到商社做学徒，后来被商社派到巴曼，在那边呆了四五年；”沉默片刻，室外隐隐传来练武场那边高谈阔论和笑闹的声音，“嘉墨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巴曼一边做事，一边用业余时间读书，还学会了兵械修造；前年回来，端野将军就让他到护卫团的兵械修理所做事。”
“你问我他说的对不对？”靖翰的父亲苦笑，“嘉墨说的道理都对，可是没用。”
“为什么？”晨锋不理解，为什么道理正确却不能实行。
对面的长辈摊摊手，“因为穷。”靖翰的父亲告诉晨锋，目前洛维亚没有大规模制造火枪的能力，如果要从国外买，多尼提亚和巴曼都愿意出售，可洛维亚没有那么多的钱；“现在皇家护卫团只有一半人配备了火枪，训练的时候，需要两个人甚至三个人共用一把枪。”
“还有火药；一般的火药咱们能造，可是威力强的黑火药咱们就造不了，得从巴曼买；只要训练，火药就得源源不断地供给，这又是一笔大花费。”
“火枪的威力大，大家都知道，可咱们洛维亚就是这个状态，这些好东西，咱们用不起。就像两个人打架，大家都知道力气大能赢，可我们的力气就是这么大，怎么办？”摇头，叹息，“嘉墨想法是对的，可咱们没条件啊。”
晨锋懂了，但同样束手无策，他过去从没关心过金钱，自然也想不出怎么样让洛维亚富裕起来。
“这就是端野将军为什么如此看重颙若先生的原因；我们用不起火器，就只有凭借个人的武勇来护卫这一方土地；如果兵士的战力能大幅度提升，不说达到颙若先生那样，只要能达到颙若先生的一半，那萨莱人若是想入侵咱们洛维亚，他们就得好好想想了。”
在离开靖翰家回去的路上，晨锋骑在马上，脑子里一直想着靖翰父亲的话，过去他从没想过经济与军队的战力之间有这么密切的关系，这时候回想起来，父亲伯宁和哥哥江澜以前讨论时政时，曾涉及到这个方面，只是没有从军队的角度谈论，也没有说得这么明白。
靖翰的父亲刚提要求时，在晨锋的内心里，其实是倾向于替颙若老师拒绝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颙若老师做了皇家护卫团的教官，可能就没时间教他了。
可现在晨锋的想法变了，他觉得如果颙若老师答应下来应该是一件好事，军队强大了，国家会更安全，大家就可以安心地读书，不用担心哪天萨莱的军队突然就越过边境，打到奥顿城来。
如果有一支军队——不说多，就算只有一百人——只要每个人都有老师那样的武功，那就不仅仅是守卫国土了，都可以直接从边境打过去，一直打到萨莱的首都迪安！
即使不主动出击，也不会再有任何敌国胆敢入侵洛维亚！
晨锋越想越兴奋，忍不住驱动坐骑飞奔起来，他想立即就见到老师。
健马一路奔驰，来到颙若老师院门外；晨锋刚从马上跳下来，就见老师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从里面出来，老师随后也走到门外。
那个人穿着褐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盖在头上，把面孔遮掩在一片阴影之后；晨锋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光明教的修士。
奥顿城没有什么有影响力的教派，来自伊斯特尔大陆的光明教算是稍有名气，前年晨锋刚入学时，曾跟好事的同学一起专程跑去看光明教的教堂；晨锋的印象中，当时是有些失望的，他们七八个同学专程跑过去，只是见到了一栋比周围稍高些的普通房子，两扇对开的木门开在临街这面的中间，显示这不是普通的民居。
要说特异之处，只是在木门上面，画着一个图案，是一个内有六角星的圆圈，外部是向周围发散的折线；有个同学说，这个教派崇拜太阳，那图案就是太阳的意思。
当时晨锋他们在门外指指点点，然后就有一个穿褐色斗篷的人出来，客气地邀请大家入内参观，不过晨锋他们谁都不想进去，那个房子还有那个符号似乎跟周围格格不入，进去可能会有不好的后果，于是他们就离开了。
这两年晨锋再没见过光明教的人，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老师家里。
那个修士从门里出来，躬身向颙若老师告辞；老师只是站在那儿点点头，从表情看，这不是受欢迎的客人。
那个修士双手藏着斗篷里，走路的时候身体没有多少起伏，像是在地面上滑行，给人一种‘非人’的异样感；他从院子里出来，经过晨锋旁边的时候，身体侧了侧，微微躬身，像是行礼，可晨锋从那幽暗的眼神里并没有看到恭敬的意思。
“老师，这个修士来干什么？”
“来招募我加入他们教派的。”颙若老师往那离开的褐色身影看看，笑了笑，“这些方外之人的消息倒是灵通！”
拴好马，进到屋里，晨锋把对光明教修士的疑惑抛在一边，说起靖翰父亲的要求来，还兴奋地谈到他在路上想到的组建‘超级军团’的想法；出乎晨锋的意料，颙若老师并没有因此而兴奋，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意思是拒绝？晨锋有心想问，又有点不敢，还是先问自己最关心的事吧；结果，老师还是没有准备好。
春天真是个令人忧郁的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