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颙若老师的家,晨锋还在被刚才的经历兴奋着;以前在学院,只是听说颙若老师博学,可完全想不到他还懂医术,刚才给孩子手臂复位那一下子,动作简洁利落,看着可不像他说的‘略知皮毛’那么简单。
还有老师的地球模型,那带着甜味的茶水,还有老师跟邻里间和睦亲近的关系,都给晨锋带来新奇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
可渐渐的,随着天空的暮色越来越浓郁,就像夜晚的阴影渗透到心里,晨锋的心情慢慢变得消沉下来,隐隐有些担忧。
萨莱的大使和教育大臣不会无缘无故地拜访学院,在现在这个时候,有很大可能跟罢课有关,那学院会怎么处理罢萨莱语课这件事?明天下午,颙若老师就要开始辅导巴曼语了,学院会阻止吗?会不会对颙若老师不利?
种种担忧纠缠在心里,晨锋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整晚都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却记不起梦见过什么;练剑,洗漱,吃早饭的时候也没心情说话,搞得母亲还以为他病了,伸手摸他的额头,见他没发烧,才放他出门。
学院里还跟往常一样,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罢萨莱语课让大家都有点小兴奋,似乎是大家一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些萨莱人倒是很低调,对个别同学的风言风语也一概不理,好像马屁精们突然都改玩高冷范了,洛克那小子倒是没在学院出现,不知道是羞愧没脸见人,还是躲起来搞阴谋诡计。
下午从第二堂课开始,颙若老师辅导巴曼语,连着三堂课要有一百七十多名同学分别上课;晨锋担心有什么意外,整个下午都守在颙若老师讲课的教室外,靖翰,冬白,还有旭炎,珂澜,以及其他几位在这次罢课中牵头的同学都跟晨锋守在一起。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学院方面没有人出现,好像颙若老师用业余时间给学生辅导外语课这件事学院根本就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根本不在意;那些萨莱人也没什么动作,那些萨莱马屁精们上完各自的课后立即就从学院里面消失了。
这让晨锋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望,他原来担心洛克那个混蛋下午会来捣乱呢,要真是那样,那他就要——用旭炎的话说——把那些家伙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说起来旭炎这个人除了个别时候不靠谱,大多数时候也还不错,他可能也混成年人圈子,经常会说出些新奇又鲜活的俏皮话来,尤其是那些带色儿的隐喻,让学院里这些清纯少年们口干脸热,小心脏砰砰直跳,却又忍不住想听。
不过今天下午旭炎很老实,因为珂澜和另外三个女生在场;侯爵的儿子又怎么了,要是被一群女生围着吐口水,有多大一张脸他也扛不住。
下午上课的氛围也好,每堂课结束后,都有同学围着颙若老师请教,真的是那种求知若渴的感觉;晨锋有些惊奇,这样的场面以前很少看到;毕竟是外语课嘛,混个及格也就行了,谁还真的把这个当回事?
慢慢的,晨锋领悟到一个道理,好多东西,平常的时候感觉不到,可真要失去了,大家才会觉得出它的珍贵。
从这个角度讲,还真要感谢那些萨莱人。
整个下午波澜不惊,一直到颙若老师上完三堂辅导课,然后收拾东西离校回家,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晨锋没有跟往常一样自己回家,而是跟靖翰冬白他们一起去学院食堂,先用玉米饼和煮土豆填饱肚子,再用菜汤把肠胃的缝隙填满,然后才一起出发。
结果在校门口的广场上遇见珂澜和两个女生正在散步,问清晨锋他们的出行目的,立即要求同去,于是五个人的队伍膨胀成八个人。
这个季节,白昼已经明显变长了,这会儿天边才隐隐有些暮色,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世界立即变得鲜活而欢快,甚至连路边那些灰暗破败的房子也隐含着希望;路边的小贩,从作坊下工的匠人,肩扛渔网手提竹篓的渔夫,还有在街上晃荡的浪荡子和乞丐,看见晨锋他们都远远地主动把路让开,让这一群天之骄子过去;甚至连身着制服的警察,平时他们就是这街道上的大王,这时候也都把羽毛收敛起来,把说话的嗓门降下来。
整个奥顿城的居民都知道,皇家学院里这些年轻人,那就是腓格国王的心头肉;前两年也发生过几次学生跟人发生冲突的情况,但凡让王宫里那位知道了,那冒犯学生的人就没个好;去年有个外地的官员来奥顿办事,路上见到一个学院的女生,犯贱调戏了几句,被女生报警了;结果那官员当晚就被从旅店客房的床上揪下来,直接扔进大牢,事后丢官罢职不说,据说还罚了一大笔钱,一个大家族就为几句话,一下子就垮了。
每个人都知道,跟好朋友在一起时,那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如果再有女生,那时间简直就是呼啸而过,拉都拉不住;一群人说笑着,都没有什么感觉,目的地就到了。
有辆马车停在颙若老师的家门口,老师的母亲正跟车夫坐在院子里说话,旁边有张小桌,上面摆着水壶和茶水碗。
车夫聊的挺投入,直到晨锋一群人走到院子门口,他才注意到,吓得慌忙站起来,差点没把旁边的小桌子碰倒。
“少爷。”车夫慌张跑过来,忐忑不安地低着头,他不知道少爷会怎么看待自己这种僭越行为。
“阿姨好。”晨锋先问候老师的母亲,又介绍身旁的同学,然后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东西拿进去了?”
“已经送进去了。”车夫毕恭毕敬地回答,看少爷的脸色,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处罚。
这时候颙若老师从屋子里出来,微笑着招呼大家。一群人闹哄哄地给颙若老师问好,然后拥着老师的母亲进屋。
屋子里点了四五枝蜡烛,很明亮;房屋中间的木桌上,并排摆着两个地球模型,其中一个稍大些,另一个稍小的是晨锋令车夫带过来的。
地球模型价钱很贵,这一群同学里面,除了晨锋,只有安德家里有一个,其他同学都只是在学院的地理课上才见过,这会儿见有两个模型并排摆着面前,都呼啦啦围上去。
“一路走过来,肯定都渴了吧?”老师的母亲早就给大家准备好茶水。
晨锋忙过去接过茶壶,即时变身叫卖小贩,“来,大家尝尝老师家这个超级好喝的草药茶,喝了还想喝,喝一次一辈子忘不掉啊。”
这种带有茶香、却弱化了茶叶苦味的饮品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赏,尤其是三个女生,对这种带着淡淡甜味的饮品特别喜欢,女生好像天生对任何带着甜味的东西都毫无抵抗力;她们围着颙若老师的母亲恭维讨教,直到问清这种神奇茶饮的制作方法才算罢休。
这时候,男生们早都围在桌前摆弄地球模型了。
人类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上,这个认识近年才成为学术界的共识;仅仅三五十年前,大多数地方的人们还都认为人们生活在一大块平地上,头顶覆盖着像一口锅一样的天空;至于天空为什么不掉下来砸在人们头上,据说是创造世界的神把天空这口‘大锅’垫起来,所以人们的脑壳才没有被砸烂;晨锋记得小时候妈妈还给他讲过,当时是创世神把一只神龟的四条腿砍下来,分别垫在大地的四角,人类才能够在天空下繁衍生息。
晨锋的妈妈没有告诉他那只被砍掉腿的神龟后来怎么样了,于是晨锋小时候总是担心,那只没腿的乌龟怎么回到河里啊?等长大一点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创世神能把神龟的腿剁掉,那肯定…,肯定也有能力把神龟炖成一锅香喷喷的龟肉啊,于是晨锋的担心又变成流着口水琢磨神龟的肉究竟有多香。
即使在现在,晨锋仍然见过有老人家一本正经地给周围人科普关于天圆地方的‘知识’,顺便把顽童不敬长者的行为和下民冒犯神祗的行为相提并论,并告诫二者都会遭受天神怒火的报应。
学校里的同学当然不会相信这些愚昧的传说,地理课可是学院的必修课,学院所有的学生在入学第一年,都必须学习世界地理并考核通过,否则连读选修课的资格都没有。
安德家里的地球模型跟晨锋一样,都是朗索亚制造,他这会儿趴在桌子前,认真对比两个地球模型的异同。
“你们的地理课都一年多了,没有把知识还给老师吧?”颙若老师笑着问了一句,像是调侃,于是大家很轻松。
“当时那么辛苦才考过,我可不舍得给人。”哲茂这家伙的舌头总是动的比别人快,“嗯,当时我们上第一堂课,老师教给我们顺口溜,一下子就记住了。”
安德指着地球模型顺口接过来,“马头盯着老鼠看,靴子里倒出一堆屎蛋蛋。”
哲茂赶紧把风头抢回来,“新大陆,两个岛,水瓢对着豌豆舀。”
珂澜她们三个女生咯咯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德说到‘屎蛋蛋’。
其实,凡是学院的学生,全都知道这几句话,短短四句,一下子就把这颗星球上几块主要的大陆形状说清了。
在一百年多前,人们只知道这世界有三块大陆,分别是坎瑟沃迪大陆、伊斯特尔大陆和蓝珀大陆。
坎瑟沃迪大陆位于北半球,形状勉强像一个朝向东方的马头,洛维亚就在坎瑟沃迪大陆上,差不多在马头脖子中间的地方。
伊斯特尔大陆位于坎瑟沃迪大陆的东方,隔着一条百余海里的海峡与坎瑟沃迪大陆隔海相望。伊斯特尔大陆的形状有点像一只老鼠,鼠头冲着马嘴,身子向东南方向趴卧着;它的东南方向不远还有两个连成一线的海岛,看起来还真就像有条老鼠尾巴拖在海里。
蓝珀大陆则位于坎瑟沃迪大陆的正南方,与坎瑟沃迪大陆最南端距离约四五百海里;蓝珀大陆看起来有点像一只鞋底朝上、或者说朝北的靴子,脚尖朝向西方,蓝珀大陆的南面,散落着大大小小足有几十个岛屿,这就是顺口溜中提到的‘屎蛋蛋’。
晨锋对蓝珀大陆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蓝珀大陆正好横着赤道上,气候炎热,大陆上种族众多,习俗奇特,最大的国家是温克国,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新大陆则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由坎瑟沃迪大陆最南端的巴曼人发现的,这一百多年,巴曼人不断移民到新大陆,并在那里扎根,繁衍,现在新大陆据说已经有上千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巴曼人的后裔,自然,巴曼语也就成了新大陆的主要语言。
从面前的地球模型看,新大陆在星球的另一面,差不多正好位于蓝珀大陆的背面;新大陆有大小两块,都在赤道以南;其中面积稍大的那块中部收窄了一下,有点像一只横着放的葫芦;它的东方偏北不远还有一块大陆,看面积还不足它的一半,形状像一只斜放的豌豆,这就是‘水瓢对着豌豆舀’。
这时候安德也注意到南极大陆了,指着那里向颙若老师请教;颙若老师简单讲了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南极大陆的情况,又说起两架地球模型有差别的原因,“……新大陆有一个‘地理基金会’,成员主要是各大学的学者,‘地理基金会’是一个非盈利的学术组织,它的运营完全靠政府和商人们的赞助;‘地理基金会’有几支团队常年探索海洋和大陆,每隔几年,‘地理基金会’就会更新关于世界地理的最新信息,相应的,也会定期推出相应的地图和地球模型。”
晨锋和安德相互看看,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地球模型有些老旧了,没有体现最新的勘察成果。
哲茂的大脑结构则跟其他人不同,注意力转到另一个方面,“‘地球基金会’既然是一个学术组织,政府给他们赞助能够理解,可商人们为什么要赞助?按我的理解,商人可都是唯利是图的啊,怎么会做没有回报的事?”
这句话可得罪人了,直到安德的目光像小刀子一样嗖嗖地飞过来,他才意识到安德的老爸就是有名的商人,你当面说人家老爸‘唯利是图’?你觉得自己的皮痒不痒?
哲茂的皮不痒,骨头也不乏,真的不需要别人帮他松骨祛痒;哲茂不想跟安德争斗,事实上,他对一切言语之外的争斗都敬谢不敏;不过哲茂有一个好处,他得罪人快,讨饶也快,立即合十作揖求饶,让安德有火也发不出来。
颙若老师笑起来,边笑边给他解释,“地理探索虽然花钱,一旦有所发现,也有可能带来惊人的回报。极端的情况,百年前,巴曼人发现了新大陆;你们说,整整一块富饶的大陆,这收益怎么算?近一点的,有一件真事,大概在三四十年前,‘地理基金会’的一支探索队曾在一个无人海岛上发现了金矿,基金会将这个消息卖给赞助基金会的商人们,由商人们对岛上的金矿进行开发,约定其中的一部分收益归属基金会;仅仅这一处金矿,每年都会给基金会带来大笔收益,也能够支持基金会持续对这颗星球进行探索。”
“金矿啊!”传奇故事总是能让少年们热血沸腾心生憧憬,但现实也总会顽固地把他们揪回真实的世界;靖翰叹道,“咱们洛维亚又不在海边,……唉!”显然,少年探索世界的雄心撞上了现实的囹圄。
烛光照亮的房间中,八个男女少年围着两架地球模型,手指轻轻拨动星球,憧憬着整个世界;之后他们的目光投向星球上洛维亚的所在,“咱们洛维亚才这么小一点啊。”
从地球模型上看,洛维亚仅仅比一节手指稍大些,困在周围几个国家之间;尤其是跟上方的萨莱比起来,更显得微不足道;靖翰有些愤愤不平,“那些萨莱混蛋,却占据了这么一大片地方。”
的确,从模型上看,洛维亚和萨莱的对比,就像一节手指跟整个手掌的对比,完全不对等;“怪不得洛克那混蛋傲慢的不得了。”安德显然对洛克也有宿怨。
颙若老师轻轻摇头,也许是不赞成同学们说脏话。
晨锋看着地球模型上两个国家国土面积的对比,脸色有些严峻,“老师,萨莱的国土面积比我们洛维亚大这么多,人口也多,那,那他们会不会侵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