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家叹了口气,“我想,从那时起他就打定主意,要用独臂刀法掩人耳目。独臂刀法是无上神功,你爹想方设法拿到它我不奇怪,但我是真的想不到,你爹有更大的图谋。”
钱管家的手轻敲地面:“今天早上,你爹突然找到我。当时的他满面痛苦,脸上尽是挣扎之色。我吓了一跳,要去找医师,他却拦住了我。”
“他对我说他走了化妖经上面的捷径,用了邪法,已经不能回头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几个月前他搜集到一份祭祀图纸,上面详细记载了怎么献祭召唤一位邪神。”
“更妙的是,这位邪神,本体是一头妖怪!呵,我身为梁府管家,如果不是你爹告诉我,我竟然连府中什么时候修建了一座祭祀大殿都不知道。”
狄仁杰此时正听着捕快们的汇报,这时插话道:“钱管家无需介怀,我的人曾经被梁河清带进大殿,告诉我说祭祀大殿在梁河清的床下,可是刚才捕快仔细搜过了,下面根本没有挖掘任何空间!”
钱管家脸上微动,“总捕头的意思是,这大殿其实是,纳须弥于芥子?收在某个法宝中?”
狄仁杰点点头:“梁河清修炼化妖经,已经变成了妖怪吧?那么这空间也可能收在他体内。”
钱管家若有所思,接着说:“你爹本来想再说什么,忽然脸上剧烈抽搐,说了一句快来不及了,然后飞速告诉我,他的计划失败了,他怀疑是中了别人的计谋。”
钱管家脸上挂满了寒霜:“也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吹起笛子,你爹听到笛声,突然狂性大发,一刀把我砍成这副模样,随后更是杀了全府上下。而府上的人好像个个中了邪,站立不动,一个反抗的都没有。”
“等等,”狄仁杰突然打断,“你说一个反抗的都没有?”看到钱管家点头,连忙把当初报信的捕快叫过来,问他:“你说你听到府里传来呼救声,才进去查看情况?”
捕快想了想,肯定回答:“是,呼救的声音特别大。”狄仁杰看向钱管家,钱管家摇摇头:“我确定府上当时异常安静。梁家主杀完人后在地上痛苦翻滚,化为一条百丈大蛇直飞冲天,我也是在他走后从他留下的衣服中拿到了回春丹。”
狄仁杰看向捕快:“当时你看到有什么东西了吗?”
捕快被钱管家说的话吓到了,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百丈的大蛇,我和弟兄们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可是分明一切都正常。”
狄仁杰又问:“那你听到笛声了吗,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捕快还是摇头。
狄仁杰沉思片刻,挥挥手:“你先下去吧。对了,去六司驻地把方众给我叫过来。”捕快行礼离开了。
狄仁杰过来,“你们两个应该有事单独谈吧?捕快把东屋收拾了一下,梁海晏,你扶钱管家进去吧。”
梁海晏看向钱管家,钱管家点点头:“我的伤势已经无碍,多谢狄总捕头成全。烦请小公子将我扶到东屋。”
梁海晏搀着钱管家进了东屋,钱管家坐在椅子上,梁海晏回身关上了门。
钱管家细细感应片刻,“墙外无耳,小公子大可放心。”手往怀里一摸,掏出一个油布包,还有一个银盒子。
“小公子天生身体有缺,这独臂刀法正适合你,不过要练此刀法,就要斩去左臂,小公子万要三思,量力而为。”
“倘若小公子下定决心练此刀法,这天罗软银爪难得的神兵利器,可以弥补独臂刀法的缺憾。这两样东西,本来是你父亲的,现在传给你。”
梁海晏接过两样东西,静默低头不言。过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管家,害我爹的仇人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钱管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兴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仇人,你也听到了,只有我能听到笛声。何况全府上下只有我一人幸存,别人难道就不怀疑我杀了府中所有人,嫁祸给梁家主?”
少年上前,抓住钱管家的右手,脸上是坚定神色:“我信钱管家!”
钱管家一愣,用左手拍拍少年,“可惜啦,仆人没法再帮小公子了。”
少年看着钱管家,“为什么?”
钱管家平静说道:“梁家主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为报恩替他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这些事本来手尾处理的很干净,可是刚才狄仁杰提到方众,我就知道在劫难逃了。”
“地牢是我亲手毁掉的,里面的人是我亲手灭口的,却留下了方众一个活口,那么地牢的事想必狄仁杰已经清清楚楚。”
钱管家又咳嗽了两声,“也许真的是天意,已经被活埋的人又能跑出来,本来以为他不被妖怪吃掉,也会因无法呼吸而死。”
少年看着钱管家的目光中带着震惊与不解,哪怕到了如今还是不敢相信钱管家是这样的恶人。
梁府地牢,狄仁杰正带着方众和众捕快走在那条逃生通道中,这通道极窄,只能容下一人,却又极高,人在其中无需躬身。
狄仁杰感叹道:“我看梁河清对赵媛的处理,以为他还要隐藏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半路出了变故。”
捕快们不知道狄仁杰在谈什么天机,不敢随意出声附和。狄仁杰说了一段也觉得没意思,天下之大,安得一位同心共性的知己呢?
过了一会儿,方众指着前方一堵土墙:“就是这里!”
众捕快带了掘地的工具,又带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工匠。工匠一番测量,指挥他们就地向上挖掘。遇到坚硬的地方,狄仁杰内力催发将其震碎,遇到松软易塌的地方,狄仁杰内力注入将其巩固。
挖了半天,挖出一个大洞。上面等待的人将一个个木桶放下去,捕快们把挖出的土抛在里面,让上面的人拉上去。
通道口在一座木牢里,木牢临近铁牢,待木牢清理干净又向铁牢方向挖。不一会儿,挖出一具尸体,方众仔细辨认,正是关在铁监牢中的郑顺。
又过了一会儿,狄仁杰正在查看尸体情况,捕快跑过来说已经挖了三个木牢,只挖到了守卫的尸体,没看到方众说的妖怪。
狄仁杰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大石头前痛哭的方众,对捕快说了声:“走,去监牢看看。”
狄仁杰也是天赋才情出众,年纪轻轻跻身一流高手,还没到监牢就停下了脚步。
闭上眼仔细感应气机,内力在奇经八脉中奔腾,摆了个架势,双掌前伸,内力喷涌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条长蛇的形状,长蛇蛇头探入监牢,六只爪子各抓一只妖怪。
把捕快们唬的连忙退到一边,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
狄仁杰正在思量,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赵媛说的那篇祭文的结尾“奉妖食以相酬”,对捕快们说道:“方众曾经跟我说,地牢中曾经关押了一批妖怪,梁河清祭文中说‘奉妖食以相酬’,我起先以为是妖的食物,如今看来指的是这批妖怪。这批妖怪,就是祭品!”
给了众捕快一个交待,狄仁杰吩咐下去不用再挖,把地牢重新封闭,严加看管。又吩咐把尸体抬到六司。
方众父亲方恩的尸体已经被捕快们挖了出来,方众看着父亲惨不忍睹的遗体,心里怒火滔天。他已经从狄仁杰口中知道,主谋梁河清不知所踪,帮凶钱管家也将被绳之以法,下场多半是问斩。
梁府上下更是死绝,留下一个残疾小公子梁海晏。梁海晏待他不错,他不愿意恩将仇报,何况梁海晏并不知情。
方众只是恨,恨自己,恨自己不会武功。假如自己有总捕头狄仁杰的武功,就能破开地牢带着父亲逃出去!
方众将这份恨意放在心里,此时,他已经不愿意再当家仆,他要做人上人!
狄仁杰看出了方众隐藏的怒意,为了避免方众见到钱管家情绪过激做出什么错事,狄仁杰派捕快先送他回六司。
自己则带着一众捕快回到梁府,吩咐捕快将钱管家拘捕回六司。钱管家似是已经认命,任由捕快挟持着走出了梁府。
随后狄仁杰告诉梁海晏,府中遗体已经全部收敛,让梁海晏尽快找江湖中的过死客操办丧事,为避免生疫,三天之内必须全部下葬,不然将被六司强制焚烧。
像这样的灭门惨案,一般操办丧事的班子是不敢接手的,只能找江湖中百无禁忌的过死客。
狄仁杰又告诉梁海晏,后庭园林封闭,有捕快看守,若是做法事不要到后庭去。说完这些,就带着人回去了。
狄仁杰回到六司,写了封密报送到了上面。当天晚上,星夜有五人骑马敲开城门,进了六司驻地。
“恩师!原来是您亲自前来,快进来。”狄仁杰在院中迎接这几个来自上面的人。为首一个掀开兜帽,满头白发,露出一张坚毅的脸。狄仁杰没想到来的竟是一手提拔扶持自己的恩师龙威将军燕荡决。
燕荡决一行人进了屋子,狄仁杰搬来五张椅子,又倒了五杯茶,站在一旁服侍。
燕荡决向狄仁杰介绍:“这是李将军,这是樊将军,这是桂将军,这是齐将军。”
狄仁杰一一行礼,众人纷纷回礼。
燕荡决说道:“把你在密报中说的内容再仔细讲述一遍。”
狄仁杰回道:“本地有个豪强,叫做梁海晏,秘密祭祀邪神……”
“等等!”才听狄仁杰说了两句,燕荡决就打断了他,“不是这段,是你带回来的那具尸体。”
狄仁杰心里奇怪,那具尸体自己只是在密报中顺嘴提了一句,着重讲的还是梁家的事,没想到恩师却是对那具尸体更在意?
虽然奇怪,还是说道:“那具尸体我仔细检查过,并非没有伤口,只不过伤口极小,而且,一般人也想不到,伤口竟然在喉内!”
众将军对视一笑,樊将军开口:“老燕,你这学生不一般啊,这份心细如发难怪年纪轻轻屡破大案,坐上赤州总捕头的位子。”
燕荡决含笑不语,显然也是对这个学生很满意。
樊将军又对狄仁杰说道:“还看出什么?快快说来!”
狄仁杰行了一礼,继续说道:“此人并非他杀,而是自杀!”
“哦?”众将军来了兴趣。燕荡决皱眉道:“仁杰,你可知道,截止如今已经发现两具尸体,均是被人以剑气灌入口中而死,喉部遍布剑痕。你也是一流高手,身负五十年功力,不会连这也会看错吧?”
狄仁杰一笑,“那我的猜测就更准确了,因为此人的喉内,只有一道剑痕!”
“我的探子告诉我,此人自被抓后就一直陷入昏迷。我怀疑此人是吞了一道剑气,藏于喉内,每日用手段压制,昏迷时无法压制,就被剑气走脱了。此人,就是一柄活的剑鞘!”
李将军听完,抚须道:“剑没了,剑鞘就没用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再看其他将军脸上,也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似是解决了心中什么大问题。
燕荡决起身,几个将军跟着起身,重新戴上兜帽。
燕荡决说道:“仁杰,此事牵扯甚广,不要泄露出去,明日你亲自护送尸体到京城。”
顿了一下,又说道:“此事你功劳甚大,到时自有封赏。我先给你透个底,以你的资历,就是和我同殿为臣也不是不可能的。”
狄仁杰俯身拱手行弟子礼:“学生谢过恩师提携。”燕荡决看他神色没多大变化,暗道这个学生宠辱不惊,未来成就恐怕不小。
燕荡决几人又趁夜出了城,直奔京城方向。
路上几个老将军纷纷夸赞燕荡决收了个好学生,慧眼如炬提拔国之栋梁。
燕荡决本来也有几分自得,又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学生向来出众,就是现在成就也算不上小,自己只是捡了个现成,远远称不上慧眼识英才。
连自己也看不出这个学生能走到哪一步,兴许未来成了宰相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