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郡,池阳县。
茅草顶、几根简易立柱支起来的乡野酒肆内,一伙人身着宽袖云锦、脚踩厚底长靴,眼神四处扫动打量着食客们。
一身短褐、农人打扮的黑脸汉子,正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白面饼,吃得急了想要喝口粗茶往里顺顺,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非常合群的变成了与周围食客一样半张着嘴的惊讶表情。
几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弯腰走出低矮的草棚,来去匆匆。
也是,看穿衣打扮就不是能在这荒郊野岭吃饭落脚的人。
看到一伙人走远了,食客们才开始低声交谈。
“喂,咋回事?”
“许是哪家大户遭贼了吧。”
“也可能是因为余三儿家里办喜事,县官老爷为了巴结他,盘查的严一些吧。”另一个客人也说道。
店家是个中年妇人,荆钗布襦,高大健硕。听到几人的交谈,也忍不住插话道:“听前几天过往的客人说,城里面正在抓白头或无发的男子,不论老少。”
“哦?还有这事?哎,谢老三,你该不会是偷到县里哪个大户家去了吧?”一个食客对着桌对面的男子调笑道。
“滚滚滚,你才偷东西呢,再说老子有头发。”谢老三一瞪眼,摘下帽子,扯扯脑袋上可怜的几根稀疏毛发。
果然!刚一进了扶风郡地界,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些天来来回回的几伙人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凡人?
不对。
自己身无长物,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能估算出我的行踪,莫非……
黑脸汉子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
算了,不想了,就凭现在的自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店家,再来张饼。”把最后一块面饼扔到嘴里,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诶,来了。”
新烙好的油汪汪大饼被端上来,黑脸汉子对着盘子吹气。
那妇人并没有走,坐在一旁长条凳上,说道:“这位客官,你年岁不大吧。”
黑脸汉子明显愣了一下,答道:“嗯,是不太大。大嫂好眼力,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哈哈,一看客官就是不经常做活,手皮细嫩,庄户人家哪有会怕烫的。”那妇人笑道,还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掌在他面前晃晃。
望着妇人手掌上厚厚的老茧,再看看自己的手,余明摇摇头。
当初下了山不久,他就在身上头发上涂满了生漆,还以为自己易容挺高明的呢。幸亏刚走的那波儿人与自己一样眼高手低,不然怕是要露馅。
“我听客官口音,好像也不是这本地人氏?”妇人想了想又说道。
说来奇怪,平常的她是不会过多打扰食客的,可今天不知怎么,这黑脸小哥儿越瞅越顺眼,总想找点话头跟他聊聊。
看他粗衣短褐,可谈吐却彬彬有礼,许是富贵人家落难了。
“嗯,走了好多年了,来这里看望亲属,也不知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余明撕开吹凉的面饼,拿在手里,并没有吃。
“有难处了是应该走动走动,怕添麻烦那还叫什么一家人。”妇人也点点头,看来自己猜得不错。
“大嫂说得在理。”余明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
“哎我说张家嫂子,你不会是要招人家这小哥儿做上门女婿吧。可你只有个儿子啊,要不你跟你家大哥再努努力?”之前那食客又开起了妇人的玩笑。
“赵老四!饭也堵不上你的歪嘴!奶奶我还缺个乖孙给我倒洗脚水,你来不来!”那妇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掐腰骂道。
余明感觉茅草棚都随着这骂声晃了晃,可见嗓门之大。
赵老四一缩脖,嘴歪了歪,讪笑了下,没敢吱声。
中等身量,一脸朴实的男人在简陋的柜台后面也跟着笑笑,看样子应该是妇人的丈夫。
有识人之明,有驱人之威,屈才了啊,余明叹道。
要是他们多找几个这大嫂一样的人物,还易什么容,束手就擒算了。
————
“还没有消息?再加派人手,周边地区都不要放。多远?能走多远走多远,要是找不到,你们就提头来见!”
景泉道人一阵目眩,切断传音玉符的灵力供应,刚要随手一扔,立即想起手里拿的是什么。
虽然这枚传音玉符只是由劣等岫玉制成,仅能在方圆几十里内使用,但也要近百两银子,急忙珍重收起来,自己都被气糊涂了。
事情是这样的,月余前,上面找到他,说是要抓一个人,身世如此如此、经历如此如此、样貌如此如此。
绕了半天别说名字了,连是男是女也不说清楚,只让他自己去捉摸。
景泉道人苦思冥想,什么时候扶风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过这等人物,就算你去玉荆山找也难啊。
来到这登仙观将近二十年了,也就听说过余明一个人将将够格而已。
可人家是魏宗主的入室弟子,身居高位不说,实力也强得可怕,谁敢打他的主意!
等等,余明?
就是那个四岁半就被正心宗选中,隔年就凝气圆满的天才?传闻筑基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被誉为东华洲百年未曾一见的妖孽?
这他娘的这个人不正是余明嘛!
道爷我辛辛苦苦修炼将近二十年,依然是可怜的凝气期三境中间的行气阶段,距离圆满不知还有多远,凭自己这点道行难道去送死吗?
这个人再也不能修炼,从此仙途永隔了?哦,那还好。
好个屁!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中间出了差错,想补救都来不及。
捅出去吧,不敢。上面没人,谁会管一个凡间道场观主的死活;跟着一条路走到黑吧,真出了事情,肯定得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缸。
本想义正辞严的拒绝,奈何本事不济,还是被人家中了傀种。
那咋办嘛,要活命的啊,这才开始发动自己手下的势力在扶风郡暗中搜捕。
好在目标显眼:余明自然是长相出众,还有不知为何顶着一头白色长发。一时间,扶风郡属地的白发翁跟光头可遭了殃。
当然池阳县,余明的老家才是重点照顾对象。
就在这时,在余明家中蹲守的大徒弟向自己传信,景泉道人一个激灵,赶忙向玉符输入灵力,急切问道:
“找到余明啦?”
“什么,在帮着余二公子筹备婚礼,问我有没有时间参加宴席?我让你们监视行踪,没让你们去帮忙!若是你们五天之内还没有消息,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后半卷的炼气诀!给我滚!”
“当初怎么捡了这么个蠢货!”
景泉道人恨恨的将传音玉符甩在了一旁,也没闲心担忧它是好是坏了,命都要没了,还留着钱有什么用。
“余明啊余明,要么就快点死回来,要么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井泉道人歪坐在登仙观松软的蒲团上,无精打采,连以往最喜欢的午后小憩他也没了任何兴趣。
“道爷好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