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蔡铭华自然无比的从范载阳的餐盘里夹过一片肉,送进了自己嘴里。他享受着肉片的味道,接着说道,“他不会死了吧?”
“你才死了!”范载阳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对蔡铭华怒目而视。
“我就是开个玩笑。”蔡铭华吓得肉也没咽下去,急忙说道,“你别生气,对不起,我说错了——我......”
范载阳一声不吭的拿起餐盘放到回收车上,大步朝教室的方向走去。夏日的阳光刺的他眼睛生疼——老师都说了,魏鹤衷只是转到更好的医院去了,这个小城里的医疗资源提供不了他父母想要的治疗条件。范载阳只是在担心他现在怎么样了,能下床走路了没,头上的伤口愈合了没。如果清醒过来了,他应该是时候和自己联系了呀,可是手机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范载阳确定过无数次,魏鹤衷的手机号码没有在他手机的黑名单里头。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结果,魏鹤衷不想理他了。
放学之后,范载阳去了魏鹤衷的家里。学校附近的那所房子门上已经落了灰,证明里面很久没有住人了。再隔上一段时间去一次,灰倒是没了,门里伸出来的脑袋却变成了个女的。在门开的那一瞬间,范载阳心花怒放,及至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女人疑惑的眼神,他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差点顺着门缝滑到了地上。
“你是?”那女人问。
“我想问下,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去哪了您知道吗?”
“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我是新搬来的,要不你去问问房东?”
“好的——对不起,打扰了。”范载阳勉强笑道,转身朝电梯方向走去。他拿出手机再次给魏鹤衷拨了电话,这次倒好,对方直接成空号了,范载阳哭笑不得,望着手机发了好几分钟的呆。
周末的时候,他又打车去了一趟魏鹤衷家在郊区的大房子。好在大房子里的人没换——是老阿姨出来开的门。范载阳高兴地给了她一个大拥抱,急切的问道:“阿姨!魏鹤衷呢?他在里边不?我要进去看他!”
“他不在呀。”老阿姨给他泼了一桶冷水,“他去外地了呀,和他爸妈一起。”
“那您知道他好些了没?头上的伤口?”范载阳掰着门,不太相信似的探头朝里望了望。
“阿姨也不知道。”老阿姨失落的摇了摇头,“他们怕是不回来了,你看,阿姨也是来拿东西的,拿完东西就走。”她回头朝院子里望了望,难过的说道,“这么大的房子,唉——人都走了,还留着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用呢?”
“那您能联系得到他们吗?”范载阳又问。
“他们忙得很呀。”老阿姨摸了摸他的脑袋,即便范载阳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但帆帆没事,你别担心。说不定有一天他们就突然回来了......”
帆帆是魏鹤衷的小名。听到这话,范载阳的心就勉强放回了腔子里,他说道:“谢谢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犹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身边魏鹤衷那聒噪又热闹的话音,而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范载阳不知道学校对这件事的调查进行到了什么程度。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也再没有找他谈这件事,过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他去给班主任送作业时,顺带问起了这件事。他很想知道那天晚上从他眼前蹦过去的黑影是谁。
“哦。”班主任的目光凝注在作业本上,头都没抬,“没什么,是他自己摸黑不小心摔下去了。”
真的吗?范载阳心中十分怀疑,魏鹤衷的视力可好的很,再说了,就算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怎么会摔的那么严重?头皮都裂开了个大口子。但班主任的语气不容置喙,范载阳也就不好再继续问,只好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不久之后,距离他收拾细软回老家的日期也快近了。忙碌的学习中,除了书本和作业,似乎一切都在慢慢淡去。范载阳不再去球场上踢球,一方面没什么兴趣了,另一方面天气也实在太闷热。课间时,他只是沉默寡言的在楼道里站一会儿。魏鹤衷的桌子椅子已经被回收走了,那片地方变得空荡荡的,只余下一片杂着灰尘的空气。
又是一周周末到,范载阳慢腾腾地把书塞进书包里,却把胳膊支在椅子背上出起了神。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剩下几个在打扫卫生。有个女生扫地扫到他这块儿,被他挡住了,正拿着笤帚不耐烦地敲打他的椅子。
“让一下,我把地扫了。”那女生说道。
范载阳便站起身来,把书包甩到肩膀上,朝外面走去。夕阳的余晖撒满了整个校园,把它装饰的金黄金黄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范载阳趴在楼道的窗台上望着远处,忽然听见右边传来“下课”的严厉话声,随即眼角余光便看到一班的地理老师抱着教材走了出来,他这才知道一班拖堂拖到了这个时候。
他本是无意的站在这里,可是看在陈豫心的眼里,他就好像是故意而为似的。她的目光撞在了他身上,愣了一愣。她以为他是在等她,是有话要跟她说——可是她习惯性的别过头,冷漠的朝前走去。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碰面都以这种方式结束,他们心中的那点柔情和纯真的爱恋已经被深藏在漠然的背影后头,只凭直觉是感受不到了——范载阳甚至觉得他们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
范载阳同样也是愣了愣,他尴尬的转过身,可是没过几秒,他就急忙跟上了她的脚步,啪塔啪塔的朝楼下走去。
陈豫心忽然紧张起来,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生怕他赶上来和她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她既害怕和他一说话,流言就又会传起来,又怕不理他,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她忐忑不安的朝前走着,直到看到等在校门口的陈豫良时,才松了口气。心中明白,在陈豫良在场的情况下,范载阳是不会过来和她说话的。
“怎么这么慢?”陈豫良问。她腰上还围着围裙,一看就是刚从店里过来。每逢周五,母亲总是让陈豫良请假回店铺帮忙,陈豫良乐的不上课,满口的答应。她来接陈豫心,也只是奉了母亲嘱咐她看管妹妹的命令,免得再发生因为早恋而被老师叫到学校里这种“丑事”。
陈豫心对这种安排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她默默地接受了。她觉得凭着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的地位,不配和父母谈任何条件。毕竟她只是父母用钱换回来的一件“残次品”,她以为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如果不是她而是那个男孩来到家里,这个家会比现在好得多。
“老师拖堂了。”陈豫心低声说道,跟上了姐姐的步子。
陈豫良皱着眉看着她,表示出了十分的怀疑。她看到了走在不远处的范载阳,再眯着眼睛瞧了瞧妹妹,冷冷说道:“你知道上次你让妈有多生气。”
“嗯。”陈豫心低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最好听话点。”陈豫良再次说道,冷哼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范载阳在看到陈豫良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他迷茫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能刚刚的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妄想,觉得他和陈豫心还能做回朋友,现在看来,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望着她们姐妹俩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之后,他才抬脚缓缓朝前走去,几乎是懵懵然回到了家。他做梦一般的瘫在沙发上,觉得十分困倦,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那种。父亲还在加班没有回来,整个房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窗外远处驶过的车声,睡梦中,他似乎还听到了母亲的唠叨声,近在咫尺,在他的耳边温柔的回荡着。
要不是手机忽然大肆聒噪起来,范载阳恐怕就这么坐着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被惊醒来,下意识地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才九点,可是他觉得睡过去了好久好久。打了个哈欠之后,他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陌生的手机号码,不知道是谁。
此时此刻,他觉得是谁打来这个电话他都不会觉得惊讶,除非是魏鹤衷。可是当他听到那头的声音时,他愣住了,确实没想到会是陈豫良打来的。陈豫良不耐烦地说话时,他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皱着眉头满脸费解。
“——你过来吧。”他只听懂了她最后的半句话。
“什么?”范载阳问道,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再次疑惑地看了一眼钟表。
“让你过来!”陈豫良叫到,“你耳朵聋了?”
“叫我过去干嘛?”
陈豫良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然后接着说道:“你要知道,我非常讨厌你,还有那个魏鹤衷——”
听她说到魏鹤衷,范载阳就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黑影来。
“我不想废话多说,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家在哪里,我给你这个机会把话和我妹说清楚,然后从明天开始,我不希望你出现在她周围十米的地方,不然我就找人打断你的腿。”
她这番话咬字清楚,带了些故作的凶狠,像是在背台词演电视剧。
“大姐,我教室和她教室就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难道你还不让我上学了?”范载阳觉得莫名其妙。
“我话给你撂这儿了,你爱来不爱——”说完这句话,她啪嗒一声把电话挂了。
范载阳对着墙壁出了会儿神,终于清醒了一点。回忆起陈豫良先前的话头来——她好像是说陈豫心喝醉酒了,在家里又哭又闹。应该是这样说的,但范载阳不是很确定,那会儿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呢。还有她说把话说清楚,可是要说清楚的是什么话?一刀两断的话还是互相鼓励的话?范载阳不知道陈豫良想听的是什么话,但他却很清楚自己想说的是什么话,反正这话陈豫良不会喜欢听、学校老师也不会喜欢听就是了。
范载阳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他家离陈豫心家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走了一公里,又搭了六站的公交车,再走上一公里,才算是离那片破旧的居民区近了一点。这时候周围的车流渐渐少了,行人也变得稀疏起来。昏黄的路灯照在地面上,狭小的一圈光亮更为周边的黑暗营造出了神秘感。范载阳加快了脚步,他在一楼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三层亮着的窗户,猜测现在陈豫心是什么状况。
他还从来没去过她家呢,这时候就不免紧张起来。
陈豫良像是专门在等着他似的,电话刚响就接了起来。她叫道:“你怎么这么慢!”然后范载阳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和开门声,然后她又接着叫道:“你人呢?没看到你人!”
“我还没上楼呢。”范载阳说道。
于是电话啪嗒一声被挂了,几秒钟之后,陈豫良从黑乎乎的门洞里奔了出来。她穿着家居的常服,短短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支棱着,神情又疲倦又厌恶。
“我服了,你是真的蠢还是装的?你就不会上楼去吗!”她骂道,“我在这里给你们看着,你快上去吧。”
范载阳又觉得莫名其妙起来,“怎么感觉我像是在做坏事。”
“那不然呢!”陈豫良瞪了他一眼,警告他道,“我告诉你,你手脚老实点,不要动手动脚的。把话说清楚了就赶紧滚——把我妹害成了这样,我以后再跟你算账。”她转过身去朝黑暗中望了一眼,又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算了算了,我还是在门口等你们。”她不等范载阳反应过来,就攥住后者的手腕拉着他奔上了三楼。
大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来些许橙色的光线。范载阳下意识地朝周围打量了一眼,楼道里只有两家,另外一家门紧闭着,而且门板破旧不堪,像是很久没住人了。墙壁上满贴着脏兮兮的小广告,还有印刷着开锁之类的字体。范载阳大口呼吸了几下,试图缓解慌乱的心情。陈豫良推开门,说道:“你让她忘掉你,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很难受吗?”听到这句话,范载阳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陈豫良这时突然变得不那么嚣张跋扈了,她甚至看上去有点伤心,“我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范载阳明白了,她是想让他抹去陈豫心脑海里关于他们的美好记忆。范载阳有些不情愿,而且他觉得很难过,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快点,不然等会儿我爸妈回来了。”陈豫良把他往门里推去,然后关上了门。她的表情好严肃,像是在做什么诀别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