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清晨游猎，本意不在狩猎，是以只带了袁仲衍和陈思两人。刘承泽挽着缰绳，跟在他身旁，四人沿着山中的天然阆路，时疾时徐的往山里去。
孝陵背靠昌瑞山，其西山为钻天峰，山势东倾；东望则是雁飞岭，势向西行，诚以做出重山叠嶂、千岩错落的形势，颇为雄阔。这天清晨，雁飞岭巍峨的山峦被朝霞勾出了一条金边，温柔又凄怆。湛蓝天空中，白云被殷红的太阳呈得像一团火焰似的，云絮在火焰中静静浮动，薄如轻纱。
昌瑞山主峰怀抱陵寝，余脉实则最接近村落。那雁飞岭是一处天然的障壁，以至于文化殆尽，趋近于无，与昌瑞山余脉之下俨然它域。山口由三面环抱，只听几声锐鸣，四人仰望，却见一只威猛地雄鹰自山口外追随而来。
胤祥见刘承泽面上已显疲惫，抬手在眉骨前搭手遮光遥望，对刘承泽说：“此地的地势，于雄鹰而言，是猎食的好地方，反倒也是个捕鹰的好地方。”
刘承泽强打起精神，忍痛挽住缰绳，笑道：“这不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是，亦不是。”胤祥指着山口的一处凉亭，对身后的袁仲衍和陈思道：“咱们不如在此处歇一歇，赏一赏景，也不算辜负今日这好天气。”
袁仲衍勒缰翻下马背，朗声大笑道：“往日都是我体力不能及，今日总算有你嚷着下马的时候了。”
刘承泽虽心中对胤祥有些感激，但未搭话，只笑着跃下马背，继续方才胤祥的话题，道：“为何不是？”
“猛鸷厥力至伟，擅用堪比手中利器兵刃，得以御敌，若教那心存歹意之人调教驯养了，也会成为祸端，是以，内务府专有鹰狗处调教雄鹰。”胤祥率先走进凉亭，那亭子因生在荒僻之地，颓败得很，凉亭内连石桌石杌都没有，不知何人在此处堆了几块大石头，权且当作歇脚的地方。胤祥率先坐下来，刘承泽和袁仲衍便各自找了块石头，扎着马步蹲坐下来。陈思从马背上卸下来茶水，逐一递给三人。胤祥饮一口，道：“内务府对捕鹰一事的禁例极为严苛，其一，非官允许者不能滥捕，其二，若有官府允诺，捕鹰者攀崖捉捕雏鹰，必留一二，以慰母鹰孤寂思子之情。”
刘承泽接过陈思的茶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除了百般搜访鹰巢之外，那鹰巢又多在绝壁，捉捕雏鹰必是要等母鹰离巢狩猎之际才能行动，抛开这些不说，好不容易得手，又要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当真已经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袁仲衍喝了一口，释然道：“再加上熬鹰的功夫，一只雏鹰从采捕到饲育调练，一鹰费用，实属不赀。”
胤祥笑一笑，变得意味深长：“但即便有千万只雄鹰在手，都不及一只海东青，海东青敏捷能爪鹿，拼力能搏牛，绝顶聪明。”刘承泽听见这话，知道胤祥似有所指，迟疑了一下，啜一口茶，道：“但海东青也终究不过是内务府鹰狗处的一只畜生罢了。”
袁仲衍知道胤祥的心思，便在此时随便把茶盏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自逛到凉亭外的狗尾草之中，喝令陈思道：“帮我拔些漂亮耐看的，带回去编些小玩意儿给衙门里的小侍女们玩。”胤祥笑一笑，嗔他道：“假公济私。”随后正色道：“太祖当年打仗，躲进芦苇从里，敌军放火，欲将太祖烧死。此时，大黄狗忽然跑到河水之中，将通身沾湿以后，折返回太祖身上打滚。最终，那黄狗在大火中活生生的累死了。太祖为其忠诚所感动，是以命令族人禁杀犬类。”他换了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唇畔又有了事不关己般地淡淡笑意：“那黄狗对太祖而言，不是畜生，是救命恩人。”
刘承泽虽然面上没有任何改变，可一颗心都在回忆家变的遭遇，摩挲着双掌道：“可笑的便是这话了。”
胤祥“哦”了一声，喝了口茶，专注地凝视着刘承泽：“哪里可笑？”
刘承泽盯着天然而成的山路，眼内全是伤怒，可在一瞬间，他压抑住情绪，面无表情地坦白道：“若是此人无德无能，又生杀予夺，记不得‘黄狗’卑不足道的恩情，谁肯牺牲身家性命，白给人家做嫁衣呢。”他真挚地与胤祥四目相对。
胤祥凝视着他：“虽说是自行其良心之所安。但良禽择木，倘若当真是为无德之人做牛做马，即便是海枯石烂，也不要指望吐气了。”正说着，他举目时却瞧见山口外似有尘土飞扬，扬尘高飞且尖锐，看上去应该是一支数十人的马队。
这时候，陪在袁仲衍身边的陈思手握一把狗尾草，疾步走过来，回禀道：“十三爷，山口外有人纵马而来，是否前行找个清静之处避一避。”
刘承泽道：“这荒郊僻壤，怎还会有他人？”胤祥一笑，未起身，但在一旁吃草的赤雪鹘却不请自来，绕道凉亭一旁，静候他，刘承泽恍然道：“难道果然有来人？”
胤祥道：“不必躲了，在这荒僻之地，能有这样精锐翼队的，想必是色勒齐的人。”言罢，微笑地凝视着刘承泽。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支头戴长黑帷帽的翼队从他们面前纵马而过。十五匹良驹，唯有一匹马背上是坐了两个人，一个头戴黑帷帽，那人身前还环着个面遮青纱的女子。
袁仲衍手下一面用狗尾草编着一只小兔子，一面遥遥打望，小声说：“这是什么路子。”胤祥等马队驰过去良久，才笑着说：“看来约略再有一两里许，便能走出山林，随后当是岗阜了。”
刘承泽惊诧地说：“十三爷如何分辨出来的。”
胤祥朝陈思挥挥手，解惑道：“不过是教习师傅们教授的一些行军伎俩罢了。”他自是起身走出凉亭，那赤雪鹘闻声赶来，胤祥翻身上马，道，“既然色勒齐有意引路，那咱们就跟上去看看。”他在马上笑着对刘承泽说，“只怕你还未能尽数了解你这位义父。”
袁仲衍把手中用狗尾草编织而成的玩意儿交给陈思，千叮咛、万嘱咐，抬头却看见胤祥和刘承泽已经纵马飞驰起来，他扬声叫道：“小十三，你非要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嘛！你再这样，我可拍拍屁股就走，不管了啊！”只见胤祥在马背上朝他遥遥摆一摆手，嚷道：“谁叫你对着几根狗尾巴草都能如此入神，这可怨不得我们！”他回头与刘承泽对视一眼，马蹄嘚嘚，一溜烟儿就瞧不见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