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降临,薛画扇从萧家回来了,今夜无星无月,小圃花开深深,画扇的衣角掠过时带走了幽香。
软罗烟的帐子无风自动,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竟未尝做为将来。这罗纱蝉翼般轻薄,可衬得这帐子里的公子也脆弱不堪。
朔风潇潇未歇,凉意袭来,萧思温在梦中被惊醒,额上冷汗淋淋,手脚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废,他却没有伤恸,只是眼里腾起藏不住的戾气令人生寒。
看着走近床榻的母亲,眼神不自觉的温柔下来,有些奇怪为何母亲额上绑着白纱,但也不甚在意,自迟邪府灭门后母亲一直都悲伤不已,可能是为表致哀。他启唇轻声道:“母亲,良恭没事,你别怕。”
薛画扇姿容秀美,虽年逾四十也不消她如水温软的气韵,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卷帘,面上浮不出一丝笑意,慢慢出声道:“良恭,你可知错?”
萧思温垂下眼睫遮住瞳中的风起云涌,额前的发挡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默默不语。
薛画扇坐在床衔边扶起萧思温,舀了一勺药,吹凉了些,再喂给他,他十分乖觉温顺地张嘴,待一碗药喝尽,再道:“你若知错,我便去求你父亲,或许能留你一条性命……若不知错,你便自去家祠受罚,死生不论。”
“……去求他?……”萧思温声音低哑得有些颤抖,眉宇间挂着拂不去的苦毒,想伸手去拉母亲的衣袖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他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的眼眶已然红了,“求他,让他再囚禁母亲十二年,还是让他囚我十二年,母子分离再十二年?”
薛画扇抬手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温柔地替他拭去泪水,再次道:“少时母亲曾教过你,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如今你可知错?”
萧思温默然了片刻,心中明了母亲已然知道了事情真相,压低了声音嘶吼道:“我没错,我只恨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囚整整十二年而无能为力,只有我掌了权,萧家的人才会放过我们母子,他们才会尊我、敬我、怕我、惧我……”
萧思温颤抖地哭着,像是哀求像是执著:“母亲,我没错,我没错……”
薛画扇看着萧思温的样子,也忍不住泫然欲泣,一字一句道:“那我问你,迟邪府灭门可是你所为?”
萧思温停住了哭泣,声音略带几分阴沉:“是薛玉衡告诉母亲的?”
薛画扇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只说是,或不是。”
萧思温不再否认,眼中渗出疯魔般的光芒,声音暗哑道:“是,杀人灭门、通匪、贩卖兵器、私养死士、通敌,都是我做的,但母亲,我不这样做,总会有人这样做的,只要能瞒天过海,没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情义、大道握在手里是无用的,只有权利可以暖人心。”
薛画扇僵硬地站起身,冷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言,事关家国,陛下有密旨,念及萧家世代忠勋,你的叛国之罪未宣告天下,让萧家自行清理门户。”
萧思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爬满了血丝,他低下头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昨夜才事变,怎么今日就有密旨到?官员上奏的奏折不可能这么快到洛都,难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局,朝中早有清理东海商会之心,谋划已久?还是曲尘早在叛出天宸时就出卖了东海商会,将证据交给了朝中,不会,他还需要商会……
薛画扇眼里的泪朦胧了她的视线,看不清萧思温溃然的样子,哽咽道:“良恭……”
萧思温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她的话,抬头微笑着道:“母亲,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北魏,我还有些心腹,手里也有边界官员的把柄,他们不敢不放行……对,我们去北魏,重头再来……”
薛画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投敌北魏?她颤抖着声音道:“北魏与天宸正在国战,你投敌北魏?”
萧思温点了点头,道:“正是国战,我手里的边防图纸才够份量,这个筹码不论投向北魏那一方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母亲放心……”
他停住了话语,入眼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满眼的血浸湿了锦被床榻,他不明白他的胸口怎么会被刺了一剑,更奇怪的是拿着这把短剑的人是,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但他只是皱了一下眉,依然笑着,接着道:“只要我在,就不会……再让你受苦。”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萧思温一动不动,很安静,没有声息。
良久,薛画扇才松开手扑跪在床榻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她伸出双手用手掌为他暖了暖,柔声道:“好,我们一起走。”
她神色平和地捡起短剑,放在自己颈上,嘴角微微勾起,欣然一笑,锋利的剑刃划过,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下。
圃中花落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