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的元植在元婴提笔之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垂眸默然不语。
此战败局已定,现在谁签下降书,谁便是北魏的罪人,此次国战可谓倾北魏之力,后世史书工笔都会写下这一战的结局,背负千古的骂名,元植自认有愧,不敢承担。
离笙将降书收下去,退开几步站在祁暮身后。
祁暮拱手向元婴还了一礼,清泉般的眸子里并没有获胜的欣然,情绪莫测,风轻云淡道:“殿下辛苦,暮这就撤去阵法。”
祁暮抬步走到悬崖上,左手缓缓压制住风眼,天边渐渐云收雨霁,天光乍现,而峡谷下方的风暴却没停下,如一条玄黑的蛟龙般在黑水中不断地翻腾涌动,发出不甘被压制的怒吼咆哮,它还没有吞噬掉在自己利爪下垂死挣扎的猎物,怎能就此潜入深渊。
祁暮看着它,好似在看自己的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彀中之物,竟也想噬主。祁暮微笑着摇摇头,右手手腕翻转,纯钧直直插入风眼,剑风精准地刺入那蛟龙喉下的逆鳞处,只瞬间,它便再无力反抗,痛苦地收敛了戾气,乖乖地蜷缩乞饶,风暴停歇,阵法下方的北魏将士立刻松了口气,大部分都力竭地倒在地上。
祁暮反手拔出纯钧,宽恕地伸出左手,他的手心溢出一朵云团,那蛟龙便乖顺无比地飞来,隐介藏形于他手心云雾之中。
葛天师喘息着地放下拂尘,抬眸看着祁暮,心中惊叹于他的强大,且这样巨大威力的阵法非一朝一夕能修成,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他其实早已不受自己和师兄的控制,师兄说得对,道陵已归蜀,不该再妄想有谁能左右祁暮了。
元婴看着在他手中蜷伏的蛟龙,神情莫测。
祁暮将手中云雾收敛消散,轻轻挥手,薛玉衡等人立刻明了,退了下去。他转身含笑对元婴道:“此战已了,暮在此预祝殿下率兵归国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元婴闻言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还顺遂无虞,皆得所愿?这一战后自己多年来积累的功绩毁于一旦,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真是恨得牙痒痒。他宁愿祁暮嘲讽羞辱自己,也不愿意看他摆着一副清风明月的高尚模样来隔应自己,真是哪哪都不痛快。
看着下方峡谷中元植正忙碌指挥,整合兵力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哑然失笑道:“祁王殿下才是皆得所愿啊,元婴十年漂泊,如今一无所有。”
他两步走到悬崖边上,缓缓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风吹起他的衣袂轻轻飘荡,修长玉立的身姿轩然霞举,欲散成绮,仿佛要将自己从现实世界放逐。
祁暮也不打扰他,安静地连一丝气息也无。
须臾后,元婴转过身来,眸光清冷,声音平静冷冽得如冰原之上终年不化的千秋雪,“祁暮,今日我输了,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你的确很强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啊,看着是谪仙模样,不染风尘,实则心机重重,城府极深,将天下作为棋盘,无人不在你的算计中,不知洛儿是在哪个位置?”
祁暮眸光微漾,眨眼间变幻了一下,淡淡道:“难为殿下此时竟还有心情想着洛儿,殿下放心,她的位置,自然是我的身侧。”
元婴认出住笑出了声,似讽似嘲,“你的身侧?就洛儿这个性子,她会甘于做一朵攀附缠绕的菟丝花,就算有一天她真的成为了一朵柔弱娇媚的菟丝花,你就不怕她的茎叶旋转缠绕,生吸侵入你的肌理骨髓,将你绞索致死?”
祁暮轻轻垂眸,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如果那样死去,心中不觉畏怯,反而觉得饶有兴味,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清雅一笑道:“若真有那一日,暮甘之如饴。”
元婴笑他痴迷,“正好,你若死了,也该轮到我了吧。”
祁暮眸子里忽然破碎出一抹寒光,眼睛眯了眯,“殿下才战败,这么快就想身死吗!”
元婴摸了摸颈间的伤口,指尖血迹鲜红而艳丽,他摆摆手,微微勾唇,笑着道:“我还想留着这条命看着呢,一生那么长,我等等又何妨!但是祁暮,你别忘了,功高盖主,自古的帝王和权臣,少有功高盖主主不疑,权倾朝野臣不忌的,我很期待你会怎么破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