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被影影幢幢的人影所阻挡,漓裳一时间也辨不出身在何处,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温柔想起,冰冷的指尖已被温暖的手心握住,“阿漓,别怕,姐姐在这儿,姐姐会在这儿一直陪你!”
瓦鼎沉烟,灯火荧煌明珠翠,漓裳半晗的双眸好一会儿才睁开,朦胧胧中认出眼前之人,“婉妃姐姐……”
“是我,阿漓,是我……”婉妃鬓角散乱,几缕发丝萦绕在面上,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披帛沾了烟尘之色,胡乱地搭在肩膀上。想是心急如焚的缘故。她那样风流雅致的人物,一抬手,一垂眸,都能割裂时光,沉醉流年,何曾这般惶惑不安,轻易失了丰韵?
漓裳的眼一酸,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过眼睑,印染与锦衾之中,“姐姐,谢谢你来陪我!”
婉妃已经从无双手中接过药碗来,碗沿儿凑之漓裳唇边,她一手托着漓裳的后背,声音温煦如这春日的和风,“阿漓,来,喝药……喝完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漓裳只觉腰肢酸软,小腹中的疼痛催心裂肺,几不可挡,她着力点点头,就着婉妃的手把药喝了,身下熟悉的温热伴着陌生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侵袭而来,涔涔冷汗湿透衣衫。
腹部的绞痛,让她抓着婉妃的手不觉纠结,指尖深深陷入皮肉,婉妃接过宫婢递过来的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温柔的在她耳边呢喃,“阿漓,别怕,很快就没事了,很快……”
漓裳心力交瘁,吃力地道:“姐姐,若是阿漓有什么不测,孩子,孩子就托付给姐姐了……”
婉妃的心底漫出无数层的酸涩不安来,极力压制住心底的焦灼,沉声安慰,“傻丫头,哪就到了那个份上了,太医院的御医尽数坐镇于此,断然不会让你有事的,再者,孩子的胎位很正,只因为你平日身子太弱,这才使不出力气来……”
“姐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漓裳攥紧了她的手转头向无双道:“无双姐姐,皇上呢?”
无双急忙上前,“娘娘莫怕,皇上在门外守着呢,一刻也不曾离开!”
漓裳痛的几乎要昏死过去,握着婉妃的手骨节发白,婉妃的掌心隐隐现出血迹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道:“求姐姐去禀告皇上,倘或阿漓有什么不测,只请婉妃姐姐收养这苦命的孩子,偌大的天下,阿漓只信任婉妃姐姐一人,婉妃姐姐定不会让襁褓之中的孩子失了母爱!”
“阿漓……”婉妃的下巴向上扬了扬,又向上扬了扬,生生将眼底的泪意逼仄回去,半响才道:“阿漓,你放心!”依旧温软和煦,却是掷地有声,可裂金石。
无双匆匆从外面回来,禀道:“听娘娘这样说,皇上的脸都青了,皇上还说,定是要娘娘与小皇子母子平安,否则,太医院的人一起陪葬!”
漓裳无力地点点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的无尽的痛意,那痛排山倒海,绵绵不绝,她几乎听到了身体裂开的声音……
魂魄似乎已经游离物外,朦朦胧胧中,似乎有熟悉的芬芳萦绕进鼻孔。
四月芳菲,新烟禁柳,春渚桃花,一簇簇,一串串,可爱深红爱浅红,更兼着,青溪绀碧,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那是淮阳王府的春天。
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行着……
日光弥弥,俄而有风吹过,拂拂然,漫卷了满天的碎云烟影。
他说,阿漓,你快些长大吧。
那时,细如针芒的阳光映在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里,幻化出的迷离色彩,在她的内心翻搅着,饱经沧桑的灵魂深处似乎已经知道了生命的结局。
黛尖低、桃萼破,微笑轻颦。
早做成、役梦劳魂。
予澈,予澈……
躺在汗水、血腥凝固的空气里,昏昧之中,依稀有熟悉的话语在耳边引导,“阿漓,加把劲,很快,很快就好了……”
那温软的声音,几乎能从中挤出绵绵的温水来。
世界慢慢归于平静,平静中似乎有持重的脚步声踏在心间上。
仿佛过了一世那样久,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婴儿嘹亮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大殿,久久回荡不散……
“阿漓!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婉妃反手握住漓裳的手,泪水扑湿面颊。
内殿的门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进。殿内似乎有无数的宫人跪下来,欢天喜地地磕头贺喜,“恭喜娘娘母子平安!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有明黄色的光圈在眼前跳跃,扎的漓裳的双眼涩涩地发疼,不由伸手挡住那刺目的光芒,却已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
“阿漓,我们有孩子了!谢谢你!谢谢你!给朕生了一个小皇子!”
漓裳不明白,予涵明知道孩子是予澈的,为何一定要归置在自己名下。事实难料,有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于着凌乱不堪的世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遂笑道:“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予涵抚一抚漓裳的眉心,“阿漓,你受苦了!”
漓裳轻轻地摇头,“没有!”
予涵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肆无忌惮地张扬着自己的快乐,朗朗大笑,“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定然是个丰神俊朗,倾尽天下女人心的美男子!朕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长泽如何?福泽绵延,万年长青!”
漓裳怔了片刻,想起那年逃亡之时,予澈在马车内的戏语,柔声道:“我的孩子,名字由我自己取。”
“那,你说说看。”
“大牛!”
予涵微微蹙眉,“这算什么名字!比寻常百姓家取的名字还粗俗!”
漓裳横了他一眼,“就叫大牛!”
略微调整了呼吸,漓裳抬头看向侧立一旁的婉妃,“姐姐,麻烦你把大牛报过来给我看看好吗?”
婉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捧过来,嘴角已含了饱满的笑意,“阿漓,你瞧,小皇子的下巴、鼻子多像你!”
漓裳轻轻抚摸着怀里婴孩,小小的身子,细细的手脚,浑身通红通红的,似乎指尖稍一碰触,就要擦破似的。
他是那样的瘦小,孱弱,拢在怀里,也不过比寻常男子的鞋子那般大小。
头发很黑,很浓,眼睛却未睁开,本能地避着光线。
“大牛,这一生,终不知,你还有没有与爹爹和娘亲见面的机会?”想到此,鼻子一酸,不由得滴下泪来。
“姐姐!”
“阿漓,怎么了?”婉妃弯下腰,伏在床头。
漓裳握住她的手,恳切地望着她,“姐姐,阿漓身子不适,一时也照顾不了他,大牛,就交给姐姐暂且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