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中,墨迟想起了手机邮箱里那封匿名信,又一次点开了。
时长四分钟的视频,姑娘和粗大的男人在酒店大床房里干着不可描述的事情。姑娘的正脸出现了两次,虽然绯红的不像往日,虽然被凌乱的发丝遮挡了一大半,不过墨迟还是通过嘴角边的胎记将她轻易认了出来,连同后面的男人一块儿。
就在一天前,这个做为人资部总监的男人宣布,这位姑娘因为工作卖力,最终获得公司高层一致认可,击败了包括墨迟在内的一众男人,成为产品三组的主管。
是够卖力的,不是吗?
他不清楚邮件到底是谁发的,可尽管对方一句话没说,动机却昭然若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沦为别人手中的刀是一件悲哀的事。而对于一个姑娘,丢掉清白则是天大的事,即使这清白压根就是虚假的。
他耸耸肩,把邮件彻底删除。
二十八岁,工作七年,基层员工,这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职场人的宿命?他不禁苦笑。
王小星这会儿发来一个抱歉的表情,看来他也知道事情暴露了。
“媳妇儿真的发烧了,现在还吊着呢。”
墨迟脑中刚出现一幅满身白衣的吊死鬼画面,王小星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一张打吊针的照片。墨迟笑了笑,将照片右下角带有微博博主名称的水印圈出来,发了过去。
几秒后,王小星发来个笑哭的表情,声明为了把掩耳盗铃做得真实一些,下次盗图一定记得把博主名称打上马赛克。
当时替王小星打卡,墨迟就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事情果然被顶头上司老张知道了,他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教育了一顿。
或许是出于家丑不外扬,老张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把事情捅到人资部。但作为惩罚,老张让他把积攒的客户资料复印件拉到碎纸厂销毁。
这事儿通常是由王小星来做的,墨迟这回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了。
顶着火烧火燎的烈日,二手捷达从市区一路向东开了近两小时,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碎纸厂其实就是一个简易仓库,仓库中央放着一台大碎纸机。价钱是老张提前讲好的,墨迟只需盯着老板将所有纸张扔进大漏斗里,打个七零八碎即可。
小半年积攒下来的复印件可不少,墨迟估计还有个十来分钟,不经意间环顾起四周:民宅破落,风景堪忧,一条土狗走在路上有气无力,让人很难想象这里和国贸同样被称为“北京”。
就是在这等待中,他花了几分钟看了刚才的生理教育短片,并发了一番无聊的感慨。他看看机器,刚完成一半左右,就走到门边大柳树下乘凉。
再抬眼,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加超短牛仔裤的短发女孩出现在不远处。女孩背对着他,正打着电话,不时四下张望。
这样破败的地方出现一个如此美妙的背影,就像残垣破壁上开出一朵娇艳的玫瑰,让人心醉不已。墨迟不由发着呆,多看了几眼。
“搞定了,哥们,检查一下。”
老板声若洪钟。顺着墨迟的目光看到那个女孩,他会心一笑,又小声嘀咕一句:“喊三遍了都!”
墨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细细检查完并结了账,出来时那姑娘已经不见了。他在刚才那地方失落地停了停,毒辣的太阳把他逼进了捷达里。
车子刚要发动,却看到老板急冲冲跑了出来,墨迟心想是不是结错账了。老板并没有冲向他,而是在院门边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一会儿,摇摇头又跑了回去,顺带关上了门。
墨迟看得莫名其妙,把车窗摇了下来,随着粘稠炽热的空气涌进来的,是轻微的呼救声,女孩的声音。
他自然而然想到刚才那个女孩,拉开车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又停了下来,腹部传来隐隐作痛的感觉。他坐回驾驶位,关严车门和车窗,将冷气开到最大,似乎这样做可以让大脑冷静下来。然而空气像是在被压缩,令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嗡嗡的冷气声音很快响彻整个车厢,不知为何,墨迟还是听到了那细若游丝的呼救声,像无比尖锐的锥子,一下一下敲打着他。
那姑娘在呼救!
关你什么事儿呢?
她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管好你自己吧!
……
明明开着冷气,车厢里似乎越来越热了,墨迟感到有几滴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一摸,凉的。他坐不住了,从后座翻出防身的棒球棍,推开了车门。
前面不远的小巷子里,那个身材姣好的姑娘又出现在他眼前。只是这时的她非常狼狈,白色的衬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胸前一抹雪白透了出来,一个肥壮的男人死命攥住了她的双臂,另一个稍显瘦小的男人钳住她乱蹬的双腿。她像离水的活鱼般悬空挣扎着,不过此时已经发不出喊声,她的嘴被一条厚厚的胶带封住了。第三个男人在旁边的金杯车里不知翻找着什么,不多时他拿着一张手帕出来,把它按在姑娘的脸上。
墨迟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倒不是没脸,而是都戴着黑色头套。
热风刮过,飘来一股刺激性气味,闻着像乙醚。那姑娘旋即被抽了脊椎骨似的,挣扎地越来越无力,刚捕捉到他的双眼,也越来越厚重,最终还是闭上了,伸向他的那条手臂也耷拉了下来。
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姑娘的挣扎上,并没有发现他露出的半个脑袋。手忙脚乱地将姑娘塞进金杯后,他们一个个跳了上去,汽车轰鸣着开动了。墨迟犹豫片刻,跳进自己的捷达追了上去。
村子里陆续有人探出脑袋,只看到一辆捷达远远跟着前面的金杯,又纷纷缩回脑袋忙自己的事。
一路往南,墨迟下意识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个多小时后,金杯在一处破旧的厂房边停了下来。墨迟小心将捷达隐藏在一丛高大的杂草后面。
那厂房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窗户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玻璃掉的七零八落的,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般满嘴漏风。墙壁上幸亏满是爬山虎,不然裸露出来的只能是更扎眼的污迹和裂痕。四周是丛生的能遮住人的杂草,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环绕厂房的是一条土路,砂石都没有铺,金杯车停下时,卷起的扬灰几乎把整辆车都盖住了。
扬灰落得很慢,在这朦胧中,一个戴头套的绑匪下了车,挥开眼前的尘土四下看了看,才向车内招招手。另外两个绑匪这才将昏迷中的姑娘抬了下来。
墨迟心脏乱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拨开眼前的杂草,蹑手蹑脚跟到近处。三个绑匪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他们什么时候到?”那个最先下车的绑匪问。从语气听来,他像是三人中的大哥,姑且称他老大吧。
“两小时以后。”他第二个开口,就算老二了,后来的对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短暂沉默后,老大的声音猥琐起来:“这么说,咱们有充足的时间享受一番?”
老二迟疑着没说话,老三的声音颤巍巍响起:“大哥,还是……算了吧。那些人都是狠角色,咱们惹不起。”
“你小子一向怂,老子没问你,老二你什么意思?”
这会儿老大是希望有福同享的,但是不得不承认,面对那帮人,他确实需要一个兄弟给他壮壮胆。曾经在大街小巷里兴风作浪的时候,老二总是最好色的一个,就算迎面走来一个魔鬼面容的阿姨,只要身形饱满,他也不免当面吞一吞口水。不料色胆包天的老二此时也畏畏缩缩起来。他嗫嚅良久,也说:“大哥,老三说得不无道理,那些人咱们真惹不起!”
这话刺激了老大。作为三人的带头大哥,两个小弟当面灭自己威风,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骂了句娘,两人纷纷低头。尔后自顾自转向那姑娘,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姑娘白嫩的大腿,墨迟似乎听到粗砂纸打磨瓷器的声音。
“先抬进去。你们要是没种,就帮我在门边放风。”老大说。
两人没多说什么,抬猪一般将那姑娘抬进了破厂房中。老大又警觉地四处张望一番,才跟了进去。
三人进去后,墨迟噗噗直跳的心才暂时缓了下来。他赶紧掏出手机,一下绝望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怎么办?难不成孤身一人冲进去来个英雄救美?虽然自己也是个身高一米八体重百来斤的汉子,不过那三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很可能携有凶器。贸然行动的话,这世上恐怕只会多出一个残疾人,甚至一具尸体。一个冷颤袭来,左腹似乎又传来一阵疼痛。
可是那姑娘就在里头,再拖下去,谁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从法律角度来说,他自然没有出手相救的责任。甚至不得不承认,在案发那一刻,他有过一走了之的想法。
不过,不过……
那锥子似的呼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了,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