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轻敲着桌面,沉思片刻,对身边的江晨说:“老师,还是你来说吧。”
江晨停下手中的计算器,抿了抿嘴,把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那,那就我来说吧。”
墨迟看到,那是一副平光镜。
江晨把事情叙述的很乱,后来墨迟才知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那一番叙述被墨迟归纳为以下事实:
相比管理组织的悠久历史,抵抗组织年轻了太多太多。
大约在八十年前,江晨还是前任管理组织的领主,而李逍遥、郝精彩和刘宽三人,尚未被派遣到地球。那时江晨做的事情,和现在孟无常做的一模一样,说起来他的手上也沾满了地球人的鲜血。如果事情正常发展下去,今日或许也就没有孟无常什么事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冬日下午。
那时候管理组织人还不多,只有一个顶级组织和两个次级组织。因而即使贵为领主,江晨也经常要亲自出手执行任务。那次他们定位的牲口住在莫斯科一个小村庄。当时正值莫斯科保卫战,城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说不定晚一秒钟,牲口就成了一句尸体。
管理组织虽然装备精良,但战士们并不是不死之身,他们只是比地球人更加强壮而已。在突破苏德两方军事防线的过程中,好几个收割队战士不明不白地就挂了。当他们以为冲破了最后一重防线时,最坏的事情出现了,他们落入了德军的一个包围圈里。
包围他们的,是整整一个营的德国士兵。
苏德激战正酣,别说是德国人,即使换做苏联人,看到这样一群作战人员,肯定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他们就这样被德国人里三层外三层裹在一栋破楼里。由于收割队的任务只是一个一个抓捕特定的牲口,因此手上是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这让他们当时应付起来捉襟见肘。
在三天三夜的作战中,他们对包围圈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收割队战士接二连三的倒下。当他们终于冲出来时,跟着江晨的,只剩下两个人。彼时,三人情况最好的,身上也嵌着两颗子弹。就这样,他们一路朝着目的地蹒跚前进,最后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雪地上匍匐……
江晨醒来时,身上缠满了布条,满身的血污也被冲洗干净。他被一个路过的村民救下来,捡回了一条老命。这得益于他那张酷似东方人的脸,村民天真地以为他是中国人。至于为什么没被认作日本人,可能是由于他的身材还算高大吧。
总之,他就在那村民家里住了下来,吃糠咽菜的日子自然难受,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
那村民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吧,逢人便说自己救的是中国派来帮他们打德国鬼子的军人。没人知道当时中国人正忙着打鬼子,一村子村民只顾着盲目崇拜,身陷其中的江晨也只好顺水推舟。
大概过了半个月,江晨康复的差不多,也该继续自己的任务了。那个村民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只鸡,做了一顿让村里所有人垂涎欲滴的晚餐为他送行。在他刚要开动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男孩进来了,通过随身翻译器,江晨听到他喊那个村民“爸爸”。
那男孩显然刚从前线回来,身上乌七八糟,斜挎着一杆步枪,脸上也脏得一塌糊涂。不过那村民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孩子,手舞足蹈地冲上去抱着他,松开的时候已是老泪纵横。
江晨知道,那时候能活着从前线回来,简直是中了头彩,他由衷地为村民高兴。父子俩又激动地寒暄了几句,男孩扔下枪,出门用积雪擦手擦脸去了。
再进来时,男孩的脸已经能看明白了,江晨却再也吃不下去了。村民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一个劲向儿子介绍,这是中国派来打德国鬼子的友军,如今身上的伤刚刚好,明天就要回前线了。
前线回来的儿子,多多少少从其他兵油子嘴里听说了中国的形势,他立马抓起地上的步枪,枪口正对着江晨。
彼时,江晨不得已撒了另外一个谎,说自己是中国留学生,没来得及回国就赶上了战争,一路逃难逃到了这里。
男孩自然还是不信,他父亲的一句话却让他放下了枪:
“儿子,就算他不是朋友,也不可能是德国敌人吧?难道这场战争中,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那个村民不知道,自己只说对了一半。他当然不是德国人,但他确实是他们的敌人。江晨要收割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士兵,他的恩人的儿子。
第二天天未亮,江晨便离开了村庄。他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东京,带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逃到了中国西北一个小城镇上。
之后他开始建立抵抗组织,一个又一个良知未泯的本宿星战士和地球人加入进来,直到现在。
“毕竟,我们再也没法从本宿星得到武器、设备或者资金支持了,所以尽管折腾了这么些年,但成绩还是有限,救下的牲口少之又少。”江晨摊了摊手,尔后又把自己埋到永远算不完的账务里了。
李逍遥接过江晨的话头:“虽然组织现在真的很需要人员的扩充,不过,老师一直有一个原则,绝不强迫任何人加入。你们的时间还很充分。”
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很多时候,巧舌如簧还不如一双真诚的眼睛。
李逍遥此时就用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盯着墨迟,为了避开这锋芒,墨迟下意识转过脸看向邱雪,看到的是更坚定的眼神。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对了,管理组织会不会威胁到我们家人的安全?”
李逍遥微笑着说:“其他国家不好说,但若是中国,你们一会儿可以跟家人联系一下,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以后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特安局虽然战斗能力不怎么样,不过办事能力还是值得一提的,但凡受到管理组织威胁并且被特安局知道的人,他们的所有个人信息都会第一时间被修改和隐藏。说不定此时此刻,在政府的个人档案里,你们已经是孤儿,或者压根不存在了。”
兹事体大,李强之前虽然也提到过,但是两人还是忐忑不安,各自准备离席拨打电话,却被李逍遥叫住。
他向刘宽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对方便拿了两个巴掌大小的仪器进来,分发给两人。那东西做工粗糙,一看便知是自己组装的。
“我们也不知道管理组织的窃听技术怎样,不过谨慎行事总不是什么坏事。这是王自来发明的通信装置,带有量子加密技术,通信信息无法被破解。为了二位以及抵抗组织的安全,我需要收走二位的手机。当然,倘若二位最终的决定是不加入组织,我们会在离开的时候将其返还给二位。”李逍遥解释。
两人没得选择,只得把手机交给他。
墨迟提醒江晨,手机这东西贵得吓人,弄丢的话恐怕他们赔不起,江晨脸上尴尬的青一阵红一阵。
通信装置开机后,两人很快发现,这玩意儿在功能和性能上一点不比自己手机差,通话功能自然是少不了的,上网、实时定位、导航等功能也一应俱全。
更为可喜的是,这东西居然用的是安卓系统,还能安装各种应用软件,从前在自己手机上需要收费的,在这里都免费。
这让他们对王自来在好奇之余,不免心生敬佩。
电话接通了,老太太的声音很正常,墨迟松了一口气。寒暄了几句,墨母就剑走偏锋地开始打听邱雪的近况。
墨迟红着脸看了正在打电话的邱雪,嗔怪道:“妈,我和邱雪真的就是同事罢了。”
“嘿,你妈是傻子吗?你呀你,年纪也不小了,邱雪姑娘怎么了,长得那么标致,脾气也好,你是觉得人家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着?”
墨迟压低了声音:“不是,妈,邱雪自然是个好姑娘。不过,你说我现在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我……”
墨迟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剩下的话根子含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边沉默良久,叹着气说:“都怪妈不好,你爸走得早,你妈也挣不到几个钱,现在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妈,我……我不是那意思。再说,邱雪也不是那种女孩子。我还在上班,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今天给你打电话,第一是告诉你我换手机号了,第二是原先租的地方合同到期了,以后打算跟同事合租,没事的话你尽量少过来找我,合租房不太方便。”
“那……那你答应你妈,时不时得回家看看,反正北京离家也不远。”
墨迟只想尽快结束话题,扯谎道:“妈,我尽量。不过最近公司冲击上市,肯定会很忙,你儿子也得抓住这个机会,多挣点钱。不然房还买不买,邱雪还娶不娶了?”
电话那头,墨母笑成一朵花:“那好那好,该忙就忙,多多挣钱。呃,不过也别太拼了,工作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的。你看现在新闻里,动不动就是劳累猝死的年轻人……”
“妈,你咒我呢?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干活去了。”
挂断电话,墨迟一抬头,邱雪正在身旁一动不动盯着他。墨迟吓了一跳,脸上一阵火烧云,尴尬地笑着说:“刚才,刚才是为了安慰老太太……”
邱雪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置可否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