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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幕影照幽情隔墙有耳弹光惊迷魂彼岸无情

到了里头,因电影就要开场,天花板上的灯,已是熄灭了。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要找自己那个包厢,可有些不容易,二人只得对了四围乱看。恰在此时,另有一对男女,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道,“要你包一个包厢,到底便利一些,你图省钱,就是不肯办。这倒好,等到电影开了场,才偷摸着进来,又是池子座,有没有连座,还不一定呢!要是没位子坐,我看你怎么办!”男子的声音道,“包厢离得那样远,什么也看不清,有什么好?池子座靠前一点,看得清楚。”女子闷哼了一声道,“我瞧你的话,有些言不由衷罢?你老实交代,我那一只金戒子,又叫你赌输了不是?”男子嘻嘻地笑着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有心事,还能瞒得过你么?”只听那女子啐了一口道,“我是叫你害苦了我了!”男子笑道,“别说这话了,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可也就不少。你说一句公道话罢,我对哪个女人,肯这样用心?”秋华听二人这几句话,说得十分露骨,不免回头向二人一望,这一望之下,竟觉二人有些眼熟,然而此时的灯光,是十分的昏暗,也就看不清面目。那二人见秋华对他们注意,有些心虚似的,忙向池座子里一闪,秋华正在心里奇怪,忽见玫英回过头来,对了她便是一笑,低声说道,“走罢,别站在这里碍眼了。”一面说,一面拖了她的手向包厢里去。

才在包厢坐定,玫英便悄声向秋华道,“方才我们身后头那个人,你瞧清了长相没有?我听她的声音,有些像隔壁班上的刘素华呢!”秋华经她一提醒,方才醒悟过来,点了点头道,“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她么?跟在她身旁的那个人,又是什么人?”玫英道,“听说是她的那个达令,在四明银行里头做事的。他常来接刘素华散学的,怎么,你没瞧见过么?我倒见过几次,油头粉面的,我不大喜欢。听她介绍,像是姓何。”秋华听得「四明银行」几个字,心里便是一动,又听见说姓何,这也就不用怀疑,那人必是那位何富新了。因在心里想,那个姓何的,在不久之前,像是对春容有些意思的,不想才这么几日,已转移了目标了。然而这事,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荧幕上白光一闪,她便将这一桩秘闻丢在脑后了。到了中间休息的时候,灯光一打,照得电影院雪亮,秋华向池坐里一望,恰看见何富新站起身来,也向后头包厢里张望。秋华因同他已会过几次,总算是相识,便遥遥地,向他点了一点头。不料那何富新竟像是不曾瞧见似的,径直往休息室去了。过了一会,却见他由后头包厢通道处闪了进来,先向池座子里他那一位新女友望了一眼,见她正低了头,看电影册子,这才向秋华二人走过来。走得近了,先就一脱帽,向二人点了点头,又向秋华叫了一声“密斯孟”。秋华本同他那样的人,无话可说,无奈人家寻了来,又是如此客气,这也就不好太过冷淡了,于是站起身来,微笑着道,“密斯特何倒是常有不见了。”何富新笑道,“跳舞场里,倒是常看见令姐,只是不敢亲近罢了。我来,是要向密斯孟求赐一个贵府的电话号码,日后联络起来,也就方便许多了。”秋华见他忽然要起家里的电话号码来,只当他是为了春容的缘故,这却有些不便,才一皱眉,正有一句话要说,忽听玫英在一旁道,“这是怪事呀,密斯特何怎么认得你们姊妹两个?还要起府上的电话来?”何富新到了这时,向玫英脸上一瞧,方觉她有几分眼熟,似是同他那位新女友在一处时,曾会过面的。他正是肯敷衍那位新女友的时候,若叫她知道自己向旁人要电话号码,恐怕要生出事端来,于是忙正了神色,向玫英道,“密斯白会错我的意思了,我向密斯孟讨电话,是为了生意上的便利呢!”说罢,转头向秋华道,“令尊在我们行里,有几笔款子,另外还做了期货生意,这一程子期货市场,恐要生变,我得了一个消息,正想去府上拜访,不想今日遇上了密斯孟,就请密斯孟赐一个电话号码,我回去后,即刻就和令尊通电话,好将这事商量商量。”秋华也听说父亲如今关了生意,将款子存在银行里的事,这时听何富新谈及,便有几分相信,因从包里取出一本记事簿来,撕下一张纸,在上头记了号码,递给何富新。何富新装作那庄重的样子,毕恭毕敬,接了这一张纸,向长衫口袋里一塞,也不多话,向二人点一点头便去了。玫英待他走了,才红了脸问秋华道,“我仿佛听我阿姐提过,说是一个姓何的,在四明银行做事,和春容很要好的,莫非就是刘素华的那一位密斯特何么?若是这样,他一面同春容好,一面又同刘素华好,这分明是一个骗子呀!你怎么还待他这样客气呢!”秋华笑道,“人家的事,你做什么气得这个样子?脸也红了。”玫英闷哼了一声道,“不论是谁的事,他那样子脚踏两条船的行径,是欺侮我们女性,这样的人,就该叫人不齿!”秋华听了这话,却是抿嘴一笑,伸了一根指头,向玫英脑门心上一点,笑道,“若是这样说,那位余先生也是脚踏两条船,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肯叫他欺侮呢?”玫英听了这话,倒是不知如何分辩,一时又急不过,脸上竟是涨得紫红。秋华见她真动了气,这也就不好再同她玩笑,忙握了她的手笑道,“你放心,春容那一个对手方,并不是这位密斯特何呢!”玫英板了脸道,“既是这样说,你方才不该拿我开玩笑,说那样的话!”秋华叹了一声道,“我的话虽难听,却是实情。你细想一想,便知道这话不错了。”玫英听了,一扬脖子,正有一句话要说,忽见电灯光一暗,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这一场口舌之争,才算落了幕。

她们所看的电影,是一部爱情片子,叫作《龙凤花烛》,虽是极喜庆的名字,里头的情节,可有些曲折。下半段故事,又是最精彩之处,大家都向那男女主人公身上注意,也就顾不得谈话,故而电影院里头,是十分之安静。偏是这时,西边的一个包厢之内,似有人在那里谈话,偶有笑声传过来,那声浪一声比一声高,很是可厌。秋华皱着眉,探了身子,向那边一瞧,因隔了一道走廊,看得并不真切,只借了荧幕上一点光亮,依稀看见那包厢里头坐了一对男女,两个人挨得十分之近不说,那男子还将一个臂膀绕着,去抱那女子的肩。那女子虽埋怨了一声,却是半推半就,将自己的身子,送到那人怀里。秋华见了这一幕,早是红了脸,忙将身子往回一缩。玫英将她这一番举动,正看在眼里,此时见她两颊煊红,便笑道,“方才你笑话我,这时候我也要问一句,人家的事,同你什么相干?你倒把脸臊红了。”秋华红着脸,“唉”了一声道,“你没瞧见,那两个人,简直有些不像话,这是公众的所在,他们也不知避一避嫌疑。”玫英笑道,“这话更不对了,又不是偷汉子,为什么要避嫌疑?”她这话虽是无心之言,秋华听了,却觉有些不入耳,忙皱了眉道,“安心看电影罢,为了别人的闲事,倒将几幕好戏都错过了。”玫英听了,也就不说话。停了一歇,又听那包厢之内,悉悉索索的,似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一会,便看见两个人影,向包厢走廊的门边一闪过去。秋华本对这两个人的所为,很有些不以为然,这时候也就并不注意他们,谁知他们走到门外,并不急着走,偏是堂而皇之的,那里谈情,真有些促狭。秋华此时虽不想听他们之间的情话,奈何她们这一处包厢,就在走廊边上,正是听了个仔细。只听那男子道,“最后这一幕戏,我们不看了罢,时候已是不早,再回去晚些,姨娘又要多话。要是遇上五阿叔,或是叫她撞见了,更是糟心事。”那女孩子闷哼了一声道,“阿哥既这样怕她,又何必逼了我出来?你放心,她一早便出门了,听说去佘山顶上看教堂去了,晚上还未必回来呢!我爹这一程子,叫那妖精迷得五荤六素的,哪肯花心思注意我的行动?只一个我娘,倒是不能不防着一些,好在她是个老实人,我只骗她说在同学家里温功课,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又听见她叹了一声,接上道,“这事若是叫我娘知道了,她老人家不被吓死,也要被气死。我如今虽是箭在弦上,不能回头了,可有时想一想,可真有些害怕。”那男子的声音道,“你又说糊涂话了。要按照姨娘的办法,你几辈子才能出头?五阿叔的意思,等你一毕业,就要你嫁给一个老头子,那才是害苦了你呢!现时虽要忍耐一些,可就有成功的希望,有什么可还怕的?”那女孩子嗤地一声笑道,“阿哥这才做了几天生意,新名词倒是学会了不少。我要考考你,什么是成功?”那男子听了这话,便是一阵笑,压低了嗓子道,“你真要我说么?我怕小妹听了,不好意思呢!”女孩子啐了一声道,“唉,谁听你胡说八道!你这个人,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这还在外头呢,就这样没个正形,也不怕人听见么?”男子笑道,“不说这话了,既是你在姨娘跟前已是打点好了,我们晚一些回去,也没什么要紧。看了半天的电影,肚子倒有些饿了,我们去老鸿兴吃些小点心,荡一荡马路再回去罢!”一面说着,二人已是走远了。

秋华听这二人谈话,所涉之事,竟有几分像自己家的事,再听他二人的声音,愈发觉得耳熟,便猜那两个人,一位是妹子冬园,那对手方,便是金荣了。虽想追出去探个究竟,却贸然闯了过去,若不是他两个,倒是尴尬,思来想去,只好在心里存了一个疑团。她因这一场插曲,搅乱了神思,再瞧起电影来,便觉无味,才一亮灯,便向玫英道,“如今的家庭片子,演到最后,总是结婚,看得多了,也是无趣。”玫英道,“我在报上看过一篇评论,谈过这一个问题,他那个论调,倒有几分意思。他说但凡是家庭片子,又是以女性角色为主的,演到最后,逃不脱结婚这两个字,这是什么缘故?原来编剧的人,都是男子,由他们眼里看来,能给予女子最大的安慰,便是结婚,更进一步,那就是生小孩。除此而外,什么学业有成,或是事业上的成功,那是给予男子的光辉,与女子并没有干系。就好比这一出戏,就落了这个俗套了。那位方丽云小姐,受了家庭的压迫,并不想着脱离家庭,反是忍辱负重,这已是她迂腐了。她同徐大年相爱,不说两个人共同奋斗,想法子去组织小家庭,反是处处猜忌他,又去撮合她那位小姑子,要她嫁给大年,这样意志不坚,更是不该。若要我来编这个故事,这个人她虽可怜,却不值得同情,该叫她好好栽几个跟头,方能觉悟呢!”秋华笑道,“谁同你似的,简直是个女斗士,任前头是刀山火海,你也不说一个怕字。我们是芸芸众生,没你那样大的本领,也只好在苦海里浮沉了。”玫英道,“我就不爱听这样的话,无论什么事,应当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做得成做不成,却是两说。自己不肯努力,只知一味地退缩,到最后落得个惨境,又在那里叫苦,说一句不好听,那是活该呀!”秋华道,“话虽如此,遇上那力所不能及的事,根本上没法子可想,也只有无奈。或是强得了来,究竟也没什么意思。就好比你和那位余先生的事,若是他执意不肯,你又该怎么办?”玫英手里本执了一柄花绸雨伞,这时候听了秋华一番话,为表她的决心,将雨伞头在地上,狠命顿了几顿,一扬脖子道,“绝没有这样的事!”秋华笑道,“你这是军阀的论调,可有些不讲道理罢?难道他不肯,你还要用武力逼迫他不成?”话音才落,只听见外头一个声音喊道,“你们这是逼了人要动家伙了!”随了这一声喊,便是两记闷响,听那声音,竟像是枪响,二人听了,都唬了一跳。

忙奔到外头看时,只见电影院外头,竟是围满了人,三个穿军服的,站在西南角上,各人手上都拿着伽兰德步枪,想是日军遗留下来的东西,枪上还兀自绑着尖刀,路灯映射之下,明晃晃的,十分怕人。他们的对手方,是穿警察衣服的人,约有十来个人,此时也都掏出枪来,指着对面那些当兵的。为首的一个警察,瞧那样子不过三十出头,样子生得很是文弱,轻声细语地道,“这是治安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宪兵来做主?你们得了人家什么好处,就充起土地爷来!你做你的土地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们要欺侮我们的人?这可有些不讲道理罢!”士兵那一头的首领,却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胖子,倒是戴了中尉军衔,因天气热,头上的帽子,是半歪着,身上一件军服,也大敞着衣襟,里头一件白衬衫,只扣到第三粒纽扣,露着胸前一大撮黑毛。他听了那警察一番话,先就是“嗤”的一声笑,态度之鄙夷,由这一声笑,便可见一斑了。直听到他说「不讲道理」四个字,又是一声冷笑,呵斥道,“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你别同俺拽文!俺们提着脑袋打仗,保你们平安,你们是缩头乌龟,躲在龟壳子里,白天吃大米饭,晚上搂着大胖媳妇儿睡觉,好舒服日子!没有俺们,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子有这好日子过?还跟俺们讲上道理咧!打了你们的人咋咧?爷爷教训孙子!该!”那警察见他一番话,说得粗鄙,不由皱了眉头,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同这样一个粗人,还讲什么道理!恐怕他连他自己的大名,都写不拎清呢!”他这里话音才落,对头那位少校便哈哈一笑道,“娘老子的,俺会不会写字,干你孙子屁事!你爹肏你娘屁股,还管你娘认不认得字?”警察那一头,听了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早是一片哗然,只听一个叫道,“还特伊讲啥个道理!打死俚个杀千刀的!叫俚晓得晓得伲,啊是好欺负格!”说这话的警员,想是个苏籍,他这一急,连苏白也急出来了,对头听了这样软淘淘的一番话,只觉可乐,竟是捧腹笑个不住。那警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子,哪里肯受他们的嘲弄,当即便放了两枪。他这两枪,虽未打中,对面几个宪兵却如炸了锅似的,在那里跳脚咒骂。只听那中尉骂道,“娘老子的,真动起手来了!你们新城分局,局长来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俺一声军长,你算什么东西!驴粪蛋子,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俺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说罢这话,便向身旁一个当兵的嘱咐了几句,那当兵的小跑着便去了。这头见他们去了一个人,料想是去搬救兵的,这一来,这事便有些不好收场。为首的那一个便骂那苏州人道,“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本不是什么大事,言语上震慑几句,灭灭他们威风,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放枪?”那苏州人道,“俚啊特欺负宁哉!放枪,啊是俚先动格手,怕啥?”为首的那一个皱了眉道,“局长都怕他,拦了不叫我们来,你说怕啥?”那苏州人“唉”了一声道,“格倷说,哪哼办?枪啊放了,伐来事,我去顶罪!要杀要剐,随便俚哆!”为首的那一个忙拦了他,低头一思忖,叹道,“这也没办法了,你回局子里,打电话叫人,越多越好。既是要拼命,丢了命不要,也要挣回这口气来!”说罢,便催那苏州人去了。

不过一刻工夫,便有两队警察赶来,因见对面宪兵不过两三个人,料想成不了什么阵势,便放松了警惕,将那两人逼退至墙角,正要教训一番,忽听见不远处汽车大喇叭的声音,很是雄武,且那车子开近的时候,地面都像在震动似的,便疑心有卡车开过来了。再一看时,果不其然,两辆军用的卡车,载了几十个武装宪兵,冲将过来。警察见了这仗势,都是唬了一跳。卡车在金都门口一停,忙就跳下来十多个兵士,簇拥着一位戴连长军徽的人下来。警察还来不及说话,只听那中尉先就叫道,“娘老子的,警察殴打宪兵,这是打俺们当兵的脸!他们还放枪,我一个弟兄,可挂了彩了!”这话一出,那些当兵的哪里还按捺得住,拼了刺刀,便向警察冲过去。混乱之中,便看见有人倒地,警察到了这时,也顾不得后怕,掏出枪来还击。一时之间,金都门前,是乱作一团。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样阵势,又放了枪,早是抱头鼠窜。在这人群哄挤之处,最怕就是乱了秩序,如今人人忙于奔命,哪里还肯守秩序,推搡之间,将人扑倒在地,或是脚下踩着了人,他也浑不在意,只顾逃命要紧。

秋华与玫英两个,到了这时,也有些着慌,因想随了人潮,向外头逃,又怕混乱之中,叫人家挤倒,一时倒没了主意,只得暂时避在墙角,原想着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谁知警察与宪兵双方,是积怨已久,这时候动起手来,岂肯半途而废,玫英见这一场纷争,是愈演愈烈,只听得枪声四下里响着,且那些人放起枪来,是全然不顾百姓死活,躲在这里,可是性命堪忧。于是一跺脚,横了心,拉了秋华的手,便向外冲。才走了几步,正是一枚流弹飞过来,由秋华肩膀旁边擦过,秋华惊吓之下,便松开了手,恰是此时,后头什么人,向前面一冲,秋华几要被撞倒,幸而抓着前头一个人的肩膀,才算站定脚跟。忙一回头,玫英却已不见了踪影,这就叫了一声“不好”。前头那一个人,听见声响,回头一瞧,竟是那位刘素华。她在人潮之中挣扎,也正没了主意,此时见了秋华,竟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就抓住秋华的手,叫了一声“密斯孟”。秋华此时虽也是心乱如麻,却见她脸上吓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简直说不出话来,只得安慰她几句。又问,“那位密斯特何,怎么不在?你们也叫人潮冲散了么?”刘素华“唉”了一声道,“他一听见放枪,丢下我就走了。我这才知道,他实在是个……”说到这里,只觉喉间哽着,是再也说不下去。秋华也是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摇撼了几下道,“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事!玫英不知哪里去了,我要去找她,密斯刘,快逃命罢!”说罢,向人堆里就是一挤。

这时候哄乱是闹得更甚,宪兵那一方,是作战的队伍,枪械自然胜人一筹,且他们使用的,是战时的方针,在马路两头,都设了关卡。警察那一头,渐渐地有些不敌,想要撤退,却是逃不出去。因见马路上开过来两辆民用卡车,有几个警察,便追跑着,向那车上爬。几个宪兵瞧见了,忙冲上去,提起刺刀,便向车子轮胎扎去。车上那一个警察见状,忙翻身下车,去拦那宪兵,谁知远处一个宪兵看见了,举枪一打,那警察的头开了花似的,全是血红,翻下车来,又要车轮子一碾。秋华站在上街沿上,正将这一幕惨状看在眼里,一时吓得泪珠急蹦,一面尖叫着,一面向后头倒。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只觉有人抱了自己的肩,在那里摇撼着,秋华偏过头,去看那人的脸,谁知眼前竟是一片模糊,耳际虽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话,却像是由很远传来的声音似的,听不分明。停了一歇,喉间一个咕咚,吐出一口气来,方觉好些,眼前那人的脸,也渐渐浮现出来,竟是自己求而不得,引为太息的那一位黄秋水。秋华乍见了黄秋水,不知何故,鼻子便是一酸,两行急泪,由眼眶里淌了下来。黄秋水见她落泪,便知她吓得不轻,本想宽慰几句,思忖再三,却忍住了。二人在那里站着,垂了头,都是默然不语。那一位余君惠,原是同黄秋水一道来的,此时见二人发了怔了,急得一跺脚道,“什么时候了,还不跑,等着挨枪子么?”一面说,一面去推黄秋水。黄秋水立时醒悟过来,也顾不得嫌疑,挽了秋华的手,便向外跑。秋华跟了二人跑了几步,忽想起玫英来,忙停了脚步道,“我不走,玫英还在里头呢!”余君惠听了这话,脸色便是一凝,先就说了一句“糟糕”,接下没有第二句话,回头就向人群里头奔去。黄秋水见余君惠已是去了,这一头秋华又是虚弱得很,思忖之下,便先带了秋华向外头走。秋华经了方才那一个大惊吓,只觉两腿发软,浑身又在那里打着颤,简直没有力气。好在混乱之中,是不须避什么嫌疑的,便将身子依靠着黄秋水,两只手也作环抱状,抱着他的手臂。在这时候,她虽还未逃出死亡的恐惧,却因这短暂的温存,得了另一个感想,不觉又是一阵心酸,哽咽着道,“我们这样子走着,恐怕是连梦里也不敢想的事。今日我便是在这里丢了命,究竟也算不冤枉。”黄秋水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悲凉,心下也是凄然。然而他这一腔心事,全是无可奈何,到了嘴边,也只剩一声叹息。二人在惊惧声中,怀了满腔的辛酸,搀扶着,一步一个踉跄,出了封锁线,正觉松了一口气,忽又听见一声怪叫,随了这一声怪叫,由封锁线里头,奔过来一个人。秋华见他虽是披头散发,形容慌乱,却由那一张麻脸上,认得他正是方才检票的那个人。只见他一面跑,一面瞪着红眼珠子怪叫道,“一张票子,差些丢了命啦!什么世道!警察也敢打起宪兵来了……”一面叫,一面由二人身边跑过去了。秋华到这时,才知道这一场枪战,竟是由那一张戏票而起,不觉也叹了一声。她虽是神思疲倦之极,却因牵记着玫英还不曾脱困,哪里肯回去休息,黄秋水无法,只得将手帕铺在上街沿旁,叫她暂坐了休息。又等了一刻钟,还不见余君惠和玫英两个,黄秋水也未免有些心焦,正欲进去寻他二人时,忽见封锁线里头,又涌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长衫都叫人挤破了的,正是余君惠,后头跟着一个女学生,便是玫英。秋华见了玫英,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挥手便要叫她,却见玫英正低了头,向余君惠不知说着些什么,那余君惠的脸上,竟快红破了,秋华见了,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这真应了那五个字,患难见真情啦!”黄秋水听了这话,对她望了一眼,嘴里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却是无声。停了一歇,秋华又道,“余先生是个老实人,玫英一腔子热情,恐怕要叫他吓着,我该去替他解了这个围困才是。”一面说着,便向二人走去。她本有意,要听听这二人在谈些什么私语,不想走得近了,却听余君惠办了脸道,“你如今正是求学的时候,为什么不求奋进,却在不相干的事上头用心?你是一个进步的学生,这样子糊涂,更是不该!我望你早些转了心思,到正途上,不要蹉跎了岁月,日后再来懊悔!”说罢这话,一拂袖子便走了。秋华不曾想他是这样严厉态度,倒是一愣,再看那玫英,脸上虽涨得煊红,她却不恼,望了余君惠的背影,只是呆看。秋华走上去,在她的肩上一拍,玫英不免唬了一跳,见是秋华,又是欣喜,又是埋怨,握了秋华的手,只是摇撼,说道,“你可真要急坏了我,一个眼错,人就不见了,我在里头找了你半日,急得直哭,幸而余先生来了,告诉我你已经逃了出去,不然,我真要急死在里头了。你摸摸,我到现在,心还跳得厉害呢!”秋华笑道,“小鬼头,你倒是会捣鬼,心跳得厉害,是为了我么?我已瞧见了,你惊魂未定,又动了春心,叫那位老夫子臊了一鼻子灰,这又何苦呢?我瞧你的样子,倒是不恼,真也沉得住气。”玫英道,“我为什么要恼?他方才的话,本就没错,警察同宪兵,堂而皇之的,在街上开起枪战,置法度于不顾,可见这世道,是乱得什么样子了!这样危急关头,还谈什么爱情,本就是我不应该。他教导我,是他的好意,因此我非但不恼,我对于他,只有更加地敬爱,且这一份敬爱,任是什么情由,也不会消退!”她说这一番话时,虽是红了脸,却是挺了胸脯,那一份志气,竟不曾减。秋华拍了她的手笑道,“你劫后余生,还有这样一番勇气,真叫我们钦佩!你要发表演讲,且容我歇息歇息,日后再说可好?我本是来瞧瞧你,有没有哪里伤着,你既这样子生龙活虎,我便放心了。前头来了好多辆黄包车,我们早些回家歇息,才是正经。”玫英笑道,“正是这话,你那位「护花使者」,不站完最后一班岗,哪里肯回家?你们二人倒是快回去罢!”一面说着,一面向秋华身后头一指,秋华回身一望,只见月光之下,影影绰绰,一个影子,于灯火阑珊之处,遥遥地向自己望着。秋华别了玫英,向黄秋水走过去,不知怎的,竟有些恍惚,黄秋水只当她身体不支,忙招手叫了黄包车来,扶了她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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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中年男女偶遇而产生的一夜情缘,在几年时间孕育出的巨大人生变故。表现了深圳的现代社会的爱与事业;最美小资凤凰城的小城之恋;苗家传奇的养蛊,下蛊,中蛊的传说;湘西赶尸的现场描述;母女同恋一人的情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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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孤独的游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飘零的社会四处飘荡。好像心里缺少了点什么。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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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霉女的伤神的穿越。名满天下的绝世佳人、来历不明的乞丐侠女以及考场暴毙的倒霉考生,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以一种古怪离奇的方式并存一体。身份、身体以及思想的高度不和谐,惹来麻烦无限,而十三年前的江湖风波及十年前的朝堂密案,又让女主卷入一浪更比一浪险的风波之中。麻烦多多,意外频出,有爱有恨,有泪有笑,爱情、亲情、友情,江湖、朝堂、宫廷,且看迷糊霉女如何逢凶化吉、笑傲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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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神秘路人怒抢mlxg打野位,dopa饮恨国服第二……当亲戚、同学、甚至是父母都斜眼看待电子竞技之时,你只需要做到的,便是不管不顾,毅然踏上这条曲折道路!默契无比的团队精神;洞察全局般恐怖意识;令人瞪目结舌之手速;电光石火间反应速度!樱花飞舞处,杀人千里不留行。英雄联盟,游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