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发出的。我在柔软的沙发上翻起身,一张照片在视线里慢慢清晰起来。那是我们一家在公园草地上的合影,妻子抱着女儿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湖面。我伸手抚摸她们的脸。
“你昏睡了六个多小时,一直在说梦话。”那个年轻人倚在不远处,虚弱地说道。
“她们在哪?”我四下张望。
“她们没有回来。很大可能在主脑那里。”
我艰难地翻起身。雨后初晴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安静的客厅,窗帘在微风中摇曳。
“主脑。”我重复着这个名词。
“就是那个控制一切的超级电脑。”
我穿过客厅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十几个小时前我也是这样站在客厅里,她们就在我身边,那时我的生活还一片正常。绕了一大圈,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回到原点。
"为什么那台超级电脑会对秩序有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重视?"我直视在他的眼睛,"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我。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叹气:"你真想知道故事的全部吗?"
我拧着眉头倒在沙发上:"说吧。"
“十九年前的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几乎毁灭人类文明。"他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在毁灭前夕,一个人工智能的研发项目取得了重大的成功——他们创造出了拥有独立智慧的超级电脑。
但这个项目还没来得及改变战争格局,世界已经毁于核战之中。”他在房间里急促地行走,“但人工智能虽然没能改变战争,它们却改变了世界。当在核武器轰炸下幸存的人们在满目疮痍的世界中惊魂不定地清理着战争的创伤时,一支由机器人组成的军队对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发起了雷霆一击,人们无力抵抗,被俘获,被改造,然后被控制。”他站在窗前,遥望沐浴在霞光下的城市,“于是,新一轮安稳和平的生活开始了,文明得以延续,只是有一点与过去不太一样了:社会停止了发展,人们的思想被禁锢,浑浑噩噩地成为了某个舞台上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他在血色的夕阳下回过头。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感到呼吸一阵沉重。
“为了维持现有秩序的稳定,自由思想必须被禁止,人类科技必须停止发展,这是文明延续的条件。”他低沉地说。
“这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我喃喃着。可人工智能的魔盒又是谁开启的呢?又是谁将文明拖到了崩溃的边缘?事出必有因。人类为自己造好了一个提线师。
"这便是生存的代价。"他冷冷地说。
我低头陷入沉思。
“那你呢?”我忽然问道,“你不只是你描述的那样,只是一个脱离控制的普通人。”
他很平静的点了点头:“我不是人类,我是一个程序。”
我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是站在主脑那边的吗?”
“不,恰恰相反。”他慢慢地说道“我是一个病毒,我为摧毁主脑而生。”
“是谁交给你这项使命的?”
“创造我的人。”
你是说自由联盟吗?"
他点点头: “还有很多人在执行着和我一样的任务。他们潜藏在人群中间,准备给予主脑致命一击。这是一场宏大的反攻,一场人类夺回自由思想的革命。那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他的目光那么平静,深邃的眼睛反射着阳光。
“你打算怎么做?”
“主脑的主体部分安装在市中心医院的地下,对大脑进行改造的手术室也在那里。”他坚定地看着我,“我自己就是一个病毒,我将植入主脑的系统并摧毁它的控制能力,然后炸毁医院。全世界会同时对各地的主脑发起袭击,那时所有躲藏在阴影中的自由人类将起来共同对抗主脑的统治。”
一场新的战争。
“那那些被控制的人呢?他们会怎样?”我本能地为家人担忧。
一阵漫长的沉默。
“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会有部分人像你们一样恢复意识......但主脑整体被摧毁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什么损害......没人可以预测。”
“不。”我感到眼前一黑,“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不伤害到他们的办法?”
他深深地笑了笑:“真的没有了。这是获得世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那你们和那些机器人有什么区别!”我地焦急地大喊起来。
“我本来就是机器。”
“你,你还能联系到其他人吗?攻击什么时候开始?”
他摇了摇头:“联系十几个小时前就断掉了,我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等到预订的攻击时刻的到来。可我一个人没法完成这个工作,我必须要足够接近主脑的主机才能入侵它的系统。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顿时感到造化弄人。自以为悟透了世界的运行规律,却发现在这场宏大的战争中,自己的作用实在是微不足道。我不由的设想,若人类夺回了控制权又会怎样?战争或许又会延续,在建立新的秩序的过程中,又会有无数死伤,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和平局面又将四分五裂。我的家人也会受到伤害......可谁又甘心永远活在被规划的人生里,受人操控?
“还有一个希望。”他忽然说道。我茫然地望着他。
“在摧毁主脑的防御系统之后,我们可以尝试重新改写它的程序,删除所有规划。”他直视我的眼睛,“但这也意味着,她们对你的记忆会全部消失,你对她们而言便永远是陌生人,你们之间的记忆将不复存在......瞧瞧这见鬼的剧情。”他低低地说道,“你要如何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