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处安系在客栈的小院里,无恙抖了抖斗笠上的雪,进了门,择了一处靠近炉火的座位,随手将斗笠放在桌上。
“小二,有牛肉面吗?”
“客官先坐,稍等。”小二麻溜的出去了,不一会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滚烫滚烫的冒着白气,汤面上浮着油亮亮的油珠子,两片牛肉上还铺着葱花儿,馋的无恙直流口水。
“客官慢用。”
“嗯。”
“客官是去京都吧。”
“你怎么知道!”无恙有些意外,惊讶的脱口而出,真想打自己嘴巴!
“客官难道不是去看八杯姑娘的?不知道那位爷会是她的入幕之宾。”
“八杯姑娘是谁?”
“客官莫不是在说笑,连八杯姑娘都不知道?这八杯姑娘就是苍大学士的弃女,苍锦啊。客官真是孤陋寡闻了。”
“什么!怎么是弃女了?”无恙从怀里摸出五文钱,拍在桌子上。小二识趣儿的摸走了五文钱,坐在无恙的对面。
“且容我细细道来……”
沈思雪和苍锦蛇蝎心肠一瓶药毒死了苍南柳的女儿苍灿,苍灿含怨而死,苍南柳悲痛欲绝,于是苍南柳大义灭亲休了沈思雪。本来沈思雪下毒,杀死了苍灿,苍南柳念及夫妻情义是准备和离的,哪知皇后娘娘知道了,施压让苍南柳休了毒妇。
于是沈思雪携女净身出户。几个月后,极乐阁以高价盘下了京都最大的酒楼,成为了男欢女爱的风月场。不过,极乐阁又与其他青楼不同,可以说,它根本不是青楼。极乐阁女子除了和客人们玩笑之外,没有什么肉体交易。姑娘们抚琴舞蹈,听客人们的牢骚,帮客人们排忧解难,极乐阁生意异常火爆。
极乐阁夜夜笙歌,里面有一个天仙一样的美人儿,夜夜弹琴跳舞。许多人不远万里,只为一睹芳容。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天仙就是苍南柳的弃女,苍锦!
京都爱看热闹的贵妇贵女们可得意了,一个二个跟风骂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想当年沈思雪就是个风尘女子,如今就是女传母业,狗改不了吃屎罢了……
苍锦风姿绰约,魅惑万千。有人出黄金千两,只为与她喝一杯酒,苍锦连面子都不给一个,当面把酒洒在了地上。
苍府在西城,极乐阁在东城。京都人们天天看笑话,拿这个做饭后谈资,还幻想着哪天两家干起来。
即便苍锦名声再臭,也阻挡不了千千万的男子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世间女子如酒,不过千千万坛,最爱的还是八杯姑娘那一杯。
明日除夕之夜,八杯姑娘就准备挂牌子了,顿时满城风雨,男人们到处筹备银子,更甚者变卖了家产休妻弃子,江南的富商也闻讯而来。女人们呢,无不唾骂苍锦是个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小娼妇……这京都的浑水乱着呢!
“麻子!客人来了!”
“客官您吃,我先去忙活了。”
无恙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痴痴的坐着,牛肉面也不香了。
我在山中才大半年,这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爹爹怎么休了娘亲呢?下毒的绝对不是娘亲啊!爹爹怎么糊涂了。
小寒怎么去了青楼,这极乐阁幕后老板是谁?还有安王,他死那儿去了,什么情根深种?他不知道保护小寒吗?脑子里全是问号,本想着明日再进城,无恙实在等不及了,嗦了两夹面,拿了斗笠就出了客栈。
“喂,客官!牛肉面的钱!”
“嘿嘿,刚才的那五文钱够了吧。”
“客官你这人忒不厚道了!”
旁边那人笑道:“麻子,你以为小费好赚呐。”
“那往年子胡川都能讨到好主子,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哪管小二的怨气,无恙上马就跑。
雪越下越大,完全挡了无恙的路,等来到岔路口,无恙迷糊了,这哪一条是去往京都的呢?无恙发现不远处有一处亭子,驾马而去。
到了亭子,里面有一人正在烧酒。那人腰间挂了一柄长剑,剑鞘精美。无恙真想上前细细观赏一番,一身侠士打扮,看起来四十来岁了。
无恙把处安系在亭边的石柱上,抖了雪进入亭子。
“大叔,借个火。”
“嗯。”
“大叔可是去京都?”
“嗯。”
“那正好,我也是去京都的,结个伴怎么样?”
“不怎么样。”
无恙想还是不要招惹大叔了,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人冷的发慌。万一人家习惯了独来独往呢。人家都不坦诚,自己又何必多加言语。于是和衣闭了眼,在炉火旁打盹儿。这风大雪大也不好走。
无恙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昏暗暗了,无恙想着此刻应该是晚上了。炉火已经快熄灭了,炉子里还有些酒,想来是大叔留给自己的,还是别多想了,万一是人家喝不完不要的呢?无恙舀了小半杯,正烫着呢!这也没喝酒的经验,无恙试着抿了一小口,有点儿辣。无恙不敢喝了,把酒杯放在炉子上骑马走了。
又是岔路口!本想寻找大叔去京都的踪迹,无奈雪大,早就遮掩了一干二净。
无恙对处安说:“处安呐,都说老马识途,你年纪不大但比我经验丰富啊!要不你给我指条路吧!”
处安把头埋在一边,不理会背上的无恙,“处安是这边吗?”无恙指着马脸所对的那条路,那就这边吧!
无恙毫不犹豫的驾马而去,充满了信心。天色反而越来越亮,无恙心道:我在亭子里睡了多久?居然睡了一晚上,怎么没个警惕。风雪要小一些了,无恙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处安把她带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真是失望而归啊!意识到走错了路,无恙立马折返了回来。白白耗了两个时辰,又混到了中午。
无恙顿时心情差极,懒懒散散的和马漫步在驰道上。一想到小寒今日要挂牌,真想立马轻功飞入极乐阁!但是还有处安啊,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怎么行?所以她和处安都是饥肠辘辘的,饿极了。落魄少年和她的马儿又走了另外一条路。
终于走到京都,早就入了夜幕。无恙浑身都热烘烘的,起了汗水,这样极度容易受风寒。随意择了一家饭馆,吃了顿饭,喂饱了处安,找店家问了去极乐阁的路……
极乐阁内华灯初上,阁内围了好多人,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腰缠万贯的富商,还有些是高官厚禄栽培的达官贵人……有家室的,没家室的。俊俏的,肥头大耳的,常客的,面生的……都想来一睹苍锦芳容,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一大早便堵在了极乐阁的门口。
极乐阁一共五层楼,最高层的一处雅间里,苍锦正在梳妆。红唇撩人,双目含情。几月前,她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现在不过江湖儿女。青春可爱消耗殆尽,脂粉赋予她更多的媚色惑人,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
“小姐要配什么钗环?这支雀金钗怎么样?”百草取了匣子最里层的一支钗子。哪知红叶使劲儿掐了百草的腰,
“哎呦!”百草幽怨的回过头,看这红叶,眼神委屈极了,黄花也在一旁给百草使眼色,百草才恍然想起!这是一支伤心钗!
“你们先出去吧。”苍锦染红的指甲格外诱惑,随意拿起一个钗子戴在头上。
“是。”三人退下。
苍锦望着镜子,那女子真好看,即便没有朱砂痣也好看。有些想念小棉了,苍锦又拿起了那只雀金钗,思绪回到数月前……
那夜,是苍锦来极乐阁的第三日。宁皓来了,他显然是喝了酒,极乐阁大多数的客人被他赶走,还有些不要狗命的,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一旁看戏。
“我有我的事要做,感谢安王抬爱。”
“小寒,你相信我,我会娶你!”宁皓都不称本王了,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
“娶我?当王妃还是当皇后?”苍锦低声浅笑。
“只要你想,我都帮你争取!”
“不敢不敢,这是姑妄之言。乱说话是要砍脑袋的,安王是个闲散王爷,日后极乐阁还多仰仗您赏光呢!”
“你是不是还喜欢关卿云?我去杀了他。”他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双目腥红,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更像是在说着耳语。
“好歹我父亲给了你毕生的眼线网,岂不糟蹋了,安王这是浮云蔽日啊!我现在是风尘女子,不想做王妃,更不想当皇后。我和你不过是匆匆过客……”
“既然是匆匆过客,为什么还要珍藏着我给你的玉簪子!我想你是给我下了蛊了,反正我就是认定你了,不能反悔,别骗我了,我快心碎了,小寒。”
“安王殿下,我身价千万呢,怎么会在意一根掉了水的玉簪子!如果你有钱养我,我自然愿意为你守身如玉,这簪子就先退给你了,它配不上我的琉璃妆台。”
苍锦从袖子里摸出玉簪子,放在宁皓的手中。宁皓哪里愿意接呢,簪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诶呀,对不起都碎了,我的雀金钗够买王爷的上千支玉簪,向安王赔罪。”苍锦从头上取下一支雀金钗,眉眼尽是风骚。
“本王的心如同此簪,你的雀金钗买不了本王的心。”
安王转身就走,苍灿在背后高喊,“既然这样,我就没法替王爷守身如玉了,在场的各位恩客只要是有钱的,苍锦都可陪你们喝一杯!”
没有回头了,安王真的走了,转角都没有回头!
果真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出手就是千两银票。苍锦陪客人们喝酒,只要是肯出钱的都没有推辞,不过喝了八杯就倒了,于是客人们打趣称她八杯姑娘。客人们都走了,苍锦从房间里跑出来,哭着捡掉在地上的碎玉,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的,白草红叶黄花只知道苍锦哭了很晚很晚……
那天晚上,留下看戏的都糟了闷棍,回家的小黑巷子,闷了头谁知道是谁,一顿乱打就是,一个二个鼻青脸肿,好久都没去成极乐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