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幻坐在桌前,一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边看着山鬼与董道两人修剪花草,愉快地晃着两条腿。
董道穿着昨日的黑色衬衫,山鬼披着不知什么年代的衣裳,料子已经褪了色。两人在一起摆弄着花草,倒也不失和谐。
桌上的兰草比昨日更有精神了一些,但仍是没有开花。
佛应坐在远处的树上,默默瞧着这一切。
山鬼摸了之幻的头,之幻对山鬼笑了。山鬼给之幻擦嘴,之幻对山鬼笑了。
“臭丫头。”佛应面色铁青,拳头握紧,青筋暴起,可憋了半天也就这么一句。
之幻鼻子有些发痒,揉了揉鼻子,继续换上甜美的笑容,和山鬼讲着那些可有可无的话。
佛应气呼呼地抱着树干,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只小松鼠扒拉着他的衣摆。佛应一把揪起小松鼠,握在手里晃了晃,“那丫头可真是没有一点良心,那人长得哪有我半分好看。从前和我讲,只喜欢生得好看的,都是假的。你说对不对?”
小松鼠倒是乖巧,趴在佛应手里也不闹腾,就听着佛应抱怨,“亏的我急死急活地跑过来,还担心她出点什么事,她倒好,玩得可真是起劲。真没良心,臭丫头。”
之幻揉着鼻子,再也忍不住了,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不会是昨晚着凉了吧?”山鬼有些担心,害得董道也连忙担心地跑了过来。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之幻牵住山鬼的手,柔声道,“别皱眉头,都不好看了。”
山鬼握着之幻的手,笑意吟吟,柔情似水。二人相望,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董道看着这一幕,默默背过身去,走到角落里浇起了花。
佛应可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一拳头打在了树上,疼得直叫唤,气得语无伦次,“这丫头,这丫头……真没良心啊……”
“你准备,和我们一起下山吗?”之幻一整天没有洗澡,没有刷牙,正难受着。事情比她计划中顺利,可见到山鬼之后的事情,她还没有计划。
山鬼愣住,他对之后的事情,也是没有计划。
“下山吧,好不容易和之幻相见了。”董道提着木桶走过来,又给兰草浇了水,“好好陪她玩玩,正好啊,你也很久没有见过人间的景色了。”
山鬼望着之幻,终是笑了,一双眼睛含着万般柔情,“好啊。”他回答。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之幻亦是端庄得体,含情脉脉,装得好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山鬼揉着之幻的头发,笑意盈盈,“你还记得吗?你喜欢西湖。”
“西湖的确是好景色呀。”之幻见过西湖的景,只不过时间太久了,已经没了太多的印象。之幻慕名而去,当时正值除夕,西湖的游人并不多,路边的餐馆大多也关了门。
深冬里,没有下雪,倒是阴雨连绵,冷得厉害。之幻坐在岸边,望着灰沉沉的天空,连接着冰冷的湖面,只觉得没意思。不下雪,断桥残雪也只不过是一座普通不过的桥。夏日引人驻足观赏的荷花,也不过是枯叶罢了。
要真说有什么喜爱的,大概是酒店里上百块一小块的东坡肉,油而不腻,入口即化。那之后,之幻便再没去过西湖。
书上讲,西湖,暗中见潋滟,雨中显空蒙,无论雨雪晴阴都能成美景。反正,之幻是从未见过的。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可我,很想去一次呢。”尽管毫无兴趣,之幻仍是佯装喜欢的样子。
“好啊,之幻喜欢,那便去吧。”山鬼宠溺地笑着,之幻抬头望他,亦是笑意盈盈。旁人看着,便是一副琴瑟和鸣的画面。
佛应坐在树上,看着三人离开。门口的栀子花树,洁白的花朵已经落尽,只剩下深绿色的,略有些泛黄的叶子。一只蝴蝶从枝丫间缓缓飞出,柔缓的翅膀好似花瓣一般。
佛应伸出手,那蝴蝶便真化作一瓣花瓣,落于他的掌心之间。
“你还记得吗?你喜欢西湖。”
“西湖的确是好景色呀。”
“可我,也想去一次呢。”
声音清晰地从花瓣中传出来,佛应抬眸,沉思了片刻。佛应轻捻花瓣,那花瓣便成了粉末状,随风去了。
一上车,之幻便来了睡意。为了保持自己的端庄淑女,之幻没好意思在后座躺平,只是靠着座椅,浅浅睡去。车子晃了一路,之幻也跟着晃了一路。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腰酸背痛。
“睡得不舒服吧?”山鬼拎着之幻的行李,不知何时换了一套休闲装,看起来阳光清新。
“是啊,腰酸背痛的。”之幻皱着眉,睡意未消,只觉得劳累。
“订了酒店,好好玩几天。”山鬼眼含笑意,本想伸出手揉之幻的头发,可是手里拎满了东西,只好作罢。
“酒店?”之幻抬眸,仍是皱着眉头。
“怎么了?”山鬼看着她的样子,睡眼惺忪,有些发笑,“多玩几天,不得住酒店吗?”
之幻静了片刻,清醒过来,“是哦。”之幻换上笑容,仍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我出去走走好吗?”
“好啊。”山鬼笑着点头,“不要走太远哦,快些回来。”
夜晚的杭州是一片繁华景象,灯火通明的现代化街道,混杂着仿古式的建筑,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之幻喜欢这种热闹,或者说是热闹里透出的那种孤独。
孤独的人凑在一起,在不夜城里生活,玩乐,竟也成了热闹。
夜晚的西湖却似乎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她似乎站在城市的尽头,承包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宁静和昏暗。湖水暗沉,深不见底,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人造的音乐喷泉,可也只有小小一片,更多的,是那与天空融为一体的孤独。
之幻沿着湖岸往前走,越走越深,越走越静,越走越暗。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抹光亮,昏黄悠长。女孩撑着彩虹色的雨伞,身穿一件纯白色毛衣,高高的领子包裹着脖子,留下苍白的脸颊。光亮从她头顶落下,留下深深的影子。
之幻瞧着那女孩,不禁觉得奇怪。才九月底,天气虽然转凉,却也没有那么冷,那姑娘怎么就穿了件毛衣。
女孩迎面向着之幻走过来,却对之幻视而不见。她专心地瞧着地下,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有着淡淡的喜悦。
之幻没有让路。女孩在离之幻一人宽的地方,停住了。她抬起眸,长而柔软的睫毛簌簌抖动。她轻启红唇,淡淡的雾气飘出,她的嘴角愈发扬起,是说不尽的喜悦。而,她的眸,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不含一丝情感。
之幻与她对视,可女孩似乎看不见之幻一般。“难道是个瞎的?”之幻突然感到恐惧,她看着女孩的眼睛,似定住一般,久久离不开眼。
“你来啦?”女孩缓缓说道,声音甜美细腻。之幻回过神,赶紧让路。
女孩抬起脚,又开始往前走。灯光从她身后打去,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之幻望着那道影子越拉越长,逐渐与女孩的脚分离,最后,只剩一把伞的模样。
之幻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女孩的背影。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路的尽头。灯光也随之消失,周围暗了下来。
之幻正想往回走,身后又亮了起来。
又是那个女孩。
撑着伞,穿着雪白的毛衣,脸色苍白,嘴角带笑,一步步朝前走来。
“是魂魄。”之幻胸口的宝石里,飘出点点光亮,汇聚成人形。荨衣出来了。
“她就这么重复着一个动作?”之幻有些不解。
“嗯。人死后,魂魄会去到最想去的地方,见最想见的人。执念解开了,魂魄便消散,随风逝去了。”
“若执念解不开呢?”
“若解不开,便像她一般,永远重复着自己的幻想,知道精力耗尽,魂魄仍是会消散。”荨衣看着那个女孩一点点消失在路尽头,又一次出现在光晕里,“但不知是为什么,人的魂魄突然聚起来,因为执念而化作恶灵,为祸人间。”
“若她的执念不解呢?”之幻皱起眉,女孩抬眸,眼睛空洞无神,望着渗人。
“那便会成为恶灵。”
“那要怎么办?”
“要么,化解她的执念。要么,迫使她魂飞魄散。”荨衣一字一顿,带着凶狠。
“怎么搞?你弄死她?”之幻看着女孩又一次消失在道路尽头,突然感觉有些无趣。再恐怖的事情,看多了也就无趣了。
“我法力不够用了。”荨衣无奈地摇头,“其实成为恶灵也就死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操心。”
“就死两个人的事情?啊?”之幻不由地提高了音量,“你当人命不是事啊?”
“那你能怎么办?找董道?灭了她?”荨衣神情冷淡,盯着那个女孩,眸中带着不屑。
“好歹也了解一下,她的执念是什么吧?”
“就她这个样子,也不会告诉你。等她成为恶灵了,就可以开口了。”荨衣的身影一点点消散,化成光点,回到宝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