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叔的面包车摇摇晃晃地来到村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花溪镇如走时一般宁静。
“之幻，回家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学堂。”梁叔嘱咐道。
之幻差点都忘了这档子事，“好的，梁叔，你放心。祝你明天摆摊成功。”扮演乖巧，讨人喜欢，应该说是之幻最擅长的一件事。
两人挥手告别，之幻的笑容在回头那一刻转瞬即逝，佛应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惊讶。
“佛应，这本书给你。”分别时，之幻从包里拿出《西游记》，是之幻回公寓时在书架上拿的。
佛应接过书，道了声谢谢。
“把你从山上接下来，不能亲自把你送回去了。”之幻感到抱歉。
佛应淡然一笑，“无事，我也不是孩子了。”
佛应的声影一点点消失在暗处，之幻也安心回了家。门把上的链条依旧是走时的样子，之幻摸出钥匙，开了门。
“我等你好久了。”角落里，传来厚重沙哑的男声。
之幻关上门，“你是谁？”不知是为了荨衣，还是为了她自己。
“王，我寻你千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那人一步步走过来，之幻打开灯，终于看清他的样子。白色衬衫配上黑色西装裤，脚上的皮鞋一尘不染，那张脸棱角分明，一双丹凤眼透着邪魅的笑容。
那便是为了荨衣而来。
“我不认识你。”之幻退了一步，若这人是鬼族，身上必会沾上他的气味。明日董道必会怀疑自己。
男子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不是王，你没有鬼族的气味。”声音透着无限的失望与痛苦。
“花溪镇不安全，趁早走吧。明早太阳升起，你就走不了了。”之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佛应走了许久才走到半山腰，这条路走的时候还没有这般漫长。之幻来了两次，都是独自一人走着山路，又该是多么无趣。
下过一次山，就会有理由下第二次。破了一次例，便会破千千万万个例。佛应有些失措，或许，他与之幻的第一次相见，就是错的。
之幻熬了一晚上，眼睛熬得又黑又肿，还有些红血丝。一早来到学堂，董道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
“你怎么这幅样子？”董道看着她，一脸惊讶，“放了那么多天，你还没有睡好吗？”
之幻摆摆手，“你不懂，我回了一次城里，就开始一直做噩梦。”之幻揉着太阳穴，佯装痛苦。
董道有些担心，“什么梦啊？”
“有一位男子，自称是山鬼。”之幻停顿，继续揉着太阳穴，偷偷观察着董道的表情。
董道也只不过那一瞬间的慌张，立刻就淡定下来，“你定是白日里多思发乱，晚上才做噩梦了。这世上哪有鬼怪一说？”
“我也知道啊，我也是无神论者。”之幻望着他，一脸委屈，“可是那个梦好真实啊，就在一座山里，很古代的样子。那个叫山鬼的男子不知是穿的哪个朝代的衣服，一直在等待一位女子。”
董道面无表情，之幻继续瞎编，“山鬼一直喊一个名字，荨衣，荨衣。”之幻凑近董道，将“荨衣”二字说得又缓又慢。
董道顿时变了脸色，之幻忍住笑，佯装困惑，“荨衣，是谁呢？”
“还从未听说。”董道安慰之幻，但大部分是在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何必去多想呢。”
之幻还想编下去，可方先生进来了。之幻只好住了嘴，昨日一夜没睡，方先生刚讲两句，之幻便打起了瞌睡。
方先生盯了之幻一个上午，之幻丝毫没有察觉，董道拍她，她仍是没有反应。一直到中午，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之幻的神志才清醒过来。
她趴在桌上，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瞧见了董道。好机会！之幻赶紧闭紧眼睛，一只手偷偷伸进桌肚，抹了一把清凉油。
“幸亏没盖盖子。”之幻暗自庆幸，又偷偷把清凉油涂到眼睛上。
“山鬼，山鬼。”之幻佯装梦中呓语，“别走，不要走。”
董道身子一震，赶紧去叫醒之幻，“之幻，怎么了，醒醒！”
之幻不理睬，加大了一点声音，“山鬼，山鬼。”
董道慌张地抱起之幻，晃晃她的身子，“醒醒，醒醒啊，之幻。”
之幻睁开眼睛，泪水流了下来，之幻顺势抱住董道大哭。董道轻抚之幻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都是梦，都过去了。”
之幻逐渐稳定情绪，哽咽地说道，“我，我看见荨衣的样子了，和我，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后来，山鬼等到荨衣，就不要，不要荨衣了。”之幻讲到这，又开始哭。
董道不知所措，慌乱地抱着之幻，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都是梦，都是梦，之幻，没事了。”
“不是梦，是真的。”之幻推开董道，擦干眼泪，直视着董道的眼睛。
董道脸色煞白，手开始发抖，却仍在解释，“不是的，之幻，都是梦，醒了就好了。”
“不是！不是梦！”之幻站起身大喊，“我说不是梦！我已经梦到很多回了！”
董道急忙起身扶住之幻，“之幻，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之幻慢慢安静下来，坐回凳子上，重复着刚才的话，“不是梦，那不是梦。山鬼真的存在，他为什么不要荨衣了？”说着，便又开始小声抽泣。
董道把之幻拉回怀里，之幻能感受到董道的害怕，但他仍装作冷静的样子，“好了，之幻。山鬼没有不要荨衣，梦都是反的。”
“是吗？你没有骗我吧？”之幻抬眼望他，泪水蓄满了眼眶，一眨眼，便全落了下来。
“对，我没骗你。你冷静下来，不要哭了。”董道出了一声冷汗，看到之幻慢慢安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你想回家吗？我给你请个假吧？”这还是董道第一次主动替之幻请假。之幻虚弱地点点头。
董道赶紧接道：“那你等我，我去请假。马上就来，我送你回去。”之幻不语，只是点头。董道不放心地看着她，纠结着还是出了门。
之幻看着董道离开，松了一口气。哭那么凶都有些缺氧了。
等了没一会儿，董道就回来了。“你好点了吗？”董道伸手想去扶起之幻，之幻却躲开了他的手。
“你别送了，我好累。”之幻绕过董道，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刚走一步，之幻便故意装作要摔倒的样子，董道本能地伸手去扶，却被之幻躲开了。之幻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董道一个人在后面失望无措。
“你，到底是谁啊？”董道目光空洞，分不清是何种情感。
之幻一出学堂，全身来劲，但这小地方又找不到地方玩，很是无趣。之幻回到家，发现门已经被人打开了。链条掉在地上，锁不知去向。
“昨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牧放。”昨晚的男子从屋内走出来，手半插在口袋里，白皙的手背露在外面，骨节分明，手腕上的银环熠熠闪光，显得皮肤细腻无暇。
之幻惊慌地瞪大眼睛，趁着四下无人赶紧将牧放推进屋子。“你要死啊，被人看见怎么办？你死还是我死？”
“何必如此慌张？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罢了。又怎么会认出我来？”牧放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
之幻暗暗庆幸刚才没有让董道过来，不然就有大麻烦了。之幻关紧门，没好气地问牧放，“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我看着你的脸，觉得跟着你就能找到王。”牧放如此回答。
“兄弟，就算我长得好看，你也没必要这么相信我。”
牧放摆摆手，“害，也不能这么说。我家王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你虽模样和她相似，可论气质，却不及她半分。”
“呵。”之幻冷哼一声，“既然不及，但也定不是。这世上相似之人太多，不过是巧合，你还是请吧。”
“我相信你。你不一样。”牧放笑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眯起，露出迷人的邪魅。
“哪里不一样？”之幻好气又好笑，又打不过他。佛应在就好了，就可以把他赶走了。之幻有些想念佛应了。
“第一，你身上有仙族的味道，可你不是仙族。”牧放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桌上转着圈圈，“第二，你不怕我。你知道鬼族的存在。”
“第三。”牧放抬起眸，满含笑意地望着之幻，“你居然对我的美色不为所动。”
“呵。”之幻冷哼，“你长得也就那样吧。”还不及佛应一半好看。
之幻坐在牧放对面，无聊地玩起手机，“说说吧。”
“说什么？”牧放疑惑。
“你的王。”
牧放沉默半晌，终是开了口。“我是鬼族。王就是鬼族的公主，鬼皇和鬼后唯一的女儿，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后来，鬼族受到仙族攻击，鬼皇命丧沙场，鬼后殉情，鬼族子民流离失所，游荡于人间，再不相见。从此，鬼族这个族群就从史书上消失了。人族的故事里只存在高高在上的仙族，还有那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魂魄。”牧放语气透着哀伤与悲愤，他双拳紧握，眼睛里流露着愤怒。
“所以呢？”之幻站起身，“你的故事不够动听，也与我无关，我没有兴趣，你走吧。”之幻走上楼，再不去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