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要从公元1897年说起,那一年我方才六岁。那时候,二娘喜得一子,便是我的三弟,取名作叶皓城。父亲妻妾众多,以往并非没添过子女,但三弟与他们和我都不同,他的出生吸引了父亲全部的目光。
二娘生的极美,即便我那时还不大,也觉得二娘是仙女一般的人儿。父亲迎娶二娘,是凭着权势逼二娘托身于他。可二娘性子刚烈,始终不愿与父亲亲近,即便父亲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
后来父亲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二娘,三弟便是二人相爱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生来便与众不同。父亲说,三弟的出生是整个北城的荣耀,于是便取名作“城”。
我那时躲在二娘房间外,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因为我觉得添了个兄弟我应当是开心的吧,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我长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样子,父亲教我们兄弟三个骑马,我和二弟因为年纪长些,便自己骑在马背上,前头有个兵牵着马,可是我的目光从未离开走在前方的那一匹马,或者说是马上,拉着缰绳的父亲和被细腻地守护着的三弟。我安慰自己:三弟年纪小,不能与他争风吃醋。
就是同一年吧,三弟同人起了争执,一群人对三弟拳脚相向,我路过看见了,心疼三弟被人欺负,即刻冲上去将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可回到家后,父亲没有听我解释,责骂我不务正业,带着三弟打架斗殴,我偷偷躲在杂货间哭了好久,调整好心情想去看看三弟的伤势,却停步在了三弟的房间门口——我瞧见父亲细心地在为三弟上药,温声细语地哄着两眼含泪的三弟,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脏好似被人揪住一般,像是酸,又像是疼。那一天,我独自离开了叶帅府,彻夜未归,找了一家酒馆,喝了生命中的第一瓶酒,酩酊大醉,想来这就是我至今酗酒的起源吧。
几年后,我十八岁生日过后,父亲身子有些不太爽利了,常年马背上行走留下满身疾病,听一些老一辈的叔伯们说,父亲要留意选择继承人了。那一年,父亲对我们严苛了许多,骑射兵法日日要求我们熟悉,受母亲的耳提面命,我拼了命地学习,我知道那个位子对于我来说极其重要。我和二弟每日较劲,比谁的进步快,比谁受到父亲的赞赏多,唯独三弟,或许是年纪还小,似乎并没有争权夺利的欲望,每日捉鸟摸鱼,好不自在。我曾经问北城军中父亲非常信任的一位伯伯,为何父亲如此喜欢三弟,却不紧逼他的功课,伯伯说:“大帅只做最有利于叶系军阀的选择。”那时候,我便认定了父亲对我严苛,是对我寄予厚望,因而更加努力地学习,甚至自请到前线作战,九死一生。当我凯旋归来的时候,我第一次在父亲看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与他看向三弟时别无二致的神情。
可是父亲似乎总是吝啬于给我慈爱的目光,或许是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三弟的缘故吧。
三弟天资聪颖,比起我与二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他日日玩乐,心不在焉,功课也都是甲等,逐渐地父亲不再仅仅是宠溺于他,我能感受到,在父亲心中,三弟就是那个唯一的人选。我逐渐不想再包容三弟,我不想我费劲全身力气想要得到的东西被他轻而易举地拿走。
我在北城军里培植了很多我的势力,在北城军里,少帅的人选中我的呼声最高。我以为这样父亲就能看到我,可是父亲却对我越发地冷淡,或者说是忌惮。我的生活中逐渐没有了色彩,直到次年,顾雨棠老爷子庆生大摆寿宴,各路军阀卖顾家面子几乎都到齐了。老一辈们饮酒之余,也办了个舞会,算是给了小辈们交际的空间,我看到了我黑暗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明灯——顾家小姐顾婵胭,我看着各家公子争相邀请她跳舞,头一回后悔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带兵打仗上,从小到大竟从未学过跳舞。回了北城,我便学跳了交际舞,好多年没有断过,我只希望有一天能绅士地俯身,问她一句:“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她的身影就像一盏明灯,一直给我力量与希望,可是这盏灯还是熄灭在了三弟的手中,就是那一瞬间,我认为手足之情或许不是我心软的理由——
那是三年前,父亲为了给三弟铺路,接连换掉了几位支持我的军官,引得北城军中一片骚乱。可三弟却因此同父亲吵了一架,自己申请了里昂大学便去法国读书了。我明白,三弟这是在给我让路,怕他异国他乡受人欺负,我派了些人同他一路守着他,还知会了父亲副官的女儿与他同去,想着有个姑娘家照顾,他也能过得舒心些。可是不久便传回了叶家三少与顾家小姐的甜蜜恋爱传闻,我盯着那封电报看了很久,心脏仿佛不跳了一般寂静无声。那一刻,压抑不住的杀意冲入我的脑海,未加思索,我便派了罗文涛去法国刺杀三弟。其实他刚上路我便后悔了,正想通知罗文涛让他先不要动手,我便被父亲派人抓进了牢房里,他警告我若是三弟出了事,便要将我军法处置。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违逆父亲,我冷笑着告诉他,我这些年在沙场拼杀,早已不在乎性命了,拉着三弟陪我黄泉路上走一遭,不亏。然后父亲便打了我一耳光,脸疼不疼其实没什么感受,但是心是真的抽疼。
后来三弟没事,但父亲并没有打算放了我,反而为三弟寻好了南宫家的姻亲,逼三弟回国娶妻。几个军官扶持了我许多年,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辛苦扶持的继承人倒下,便设计了父亲坠马的一场戏,我出狱后看到的,便是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会睁眼与闭眼。
我想将那几个军官杀了,可母亲拦住我,告诉我这个时候应该想办法逼三弟放权,而不是为了父亲一个废人而杀了自己的亲信,我确实被说动了,那个位子,或许确实比这聊胜于无的亲情更为实在。
我囚禁了二弟,又派人去法国绑架了顾婵胭,逼三弟放权,我告诉他们若敢伤了顾小姐一根头发提头来见,他们确实做得很好,三弟也的确英雄难过美人关,毫不犹豫的将军务政务一股脑全扔给了我,让我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放了顾婵胭。那一刻我是有些佩服三弟的,若易位而处,我自问做不到这样干脆。我上位后,整顿军队,平定边乱,将叶系的威名发扬地更加光大。我时常去同父亲讲我的成就,父亲也只是安静地听着,我更愿意理解为他想听,而非不得不听。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要越来越好的时候,父亲突然用全身地力气对三弟恶狠狠地喊出了我的名字,我那一刻方寸大乱,我不想背上弑父未遂的名声,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我用了网开一面的战略将他逼入雍城,在雍城布好局等他跳进我的围剿中,可是我算漏了她,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那个甘心为了三弟杀人,又为了三弟舍命的人。为何老天待我如此不公,天下一切好的东西总是围绕在三弟周围?
借着顾老爷子的葬礼,我既是来找三弟的下落,也是想来见见她。我占了典凤台,是因为那场我遇见她的舞会就是在典凤台举办的,我想在这里,请她跳支舞,可是她不领情,还派人在北城安置了炸药威胁我,我突然想把她留在身边,便绑了她,既是为了引出三弟,也是想同她多待一会儿。
后来覃邦国把我的马场给炸了,我确越觉得顾婵胭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想起我用枪托砸了她的玉手,便想去找她聊聊天,给她上个药,如果可以的话……请她跳一支舞。
可是她却给我下了药,还丝毫不留情地将我扔进了湖里。深秋的湖水已有些刺骨的寒凉,入水我便清醒了,只是绑着手脚游不起来。没等多久,她便跳进了湖里,我拉住她想让她给我解开捆绑,她也确实帮我松绑了,可就在她靠近我的那一刻,潜意识中我便拉过她吻了上去,大概是我太需要氧气了吧,又或者我想这个动作想了好些年了吧……
外界传闻我心狠手辣,谋害父亲,残害手足,其实我不过是从小渴望被爱罢了。我希望被父亲爱,被顾小姐爱,可他们的爱都给了同一个人,我只不过有些嫉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