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是辛长休和辛云犽的生辰,冬夜里,风不增,花不减,雪月相宜。
松月闲得无聊便在院中散着长发,拾取被风吹落的梅花,片片殷红,像是雎鸠啼出的血。
她一身交领烫金碎花的珊瑚色宽短上衫,配着绯红的马面下裙,织锦纹样是一对色彩鲜艳的鸳鸯,颈边围着银狐毛领,嫩白的耳垂上挂着丹红的琉璃耳坠,被冻的有些苍白的脸上在衣服耳饰衬托下也有几分红润。
“松月,天这样冷,你在院子里做什么?”辛云犽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锦帽貂裘上,沾了了不少雪花。
少年向她走来,解下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
“这伞还是我哥去年送你的生辰礼物呢,你常常用,看来是很喜欢了。”
松月淡淡地说道:“只是好用而已。”
辛云犽看她手已经有些发红了,便揣进他的怀里替她捂着,埋怨道:“你手都冻红了,何苦非要在雪天出来院子,还是夜里,着凉了怎么办?”
“世人都说红梅傲雪,不畏风寒,你看这雪地上落了多少红梅的花瓣?我想起往日看过的一个话本,里面有首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便也学话本里的那位林姑娘,在这里葬花。”
“红消香断这样不吉利的话,不适合在今天说,今日生辰,开心些罢。”
松月也觉得她这几日,心绪不宁,怕是让辛云犽担心了,便笑言道:“此时明明是冬天,我却在伤春悲秋,也许是患上了富家小姐的矫情病。”
辛云犽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丝微凉,被风吹乱了。
“松月今日一身大红色,看着甚是喜庆,只是头发怎么是散的?”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只红豆相思簪,为她松松挽了个发,雪色红梅里,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月光下相互依偎。
“砰!”“啪!”
繁星点点的夜空里,突然炸开了一朵朵绚丽缤纷的烟花,像是七彩的绣绒飞到了银河里,斑斓璀璨,美不胜收。
“今日是妙姐姐出嫁呢,这烟花真好看。”松月仰首眺望夜空,轻声赞叹。
“我带你去更高的地方看!”辛云犽朗笑一声,如同飞鸿踏雪泥,轻盈跃起,松月只感觉到风雪从耳边飒飒而过,一转眼,他们已经在高楼的檐角上。
恰好有一朵烟花绽放,百年好合四个大字在夜幕中炸开,星星都黯然无色。
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辛云犽看着怀中的少女清透的瞳仁里流露出喜欢,这一刻,烟火绚烂又如何,星汉灿烂又如何,都不及少女眼底柔光,美的怦然。
还有劈啦啪啦的爆竹声,传递着喜庆的气氛。
“松月,我明日就要走了……寅时六刻,我便出府。”或许是思及伤感,他换了个语调道:“月小姐可有为云犽准备什么礼物呀!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他还摇头晃脑,只一双星眸专注的看着松月。
“念到辛云犽护卫本姑娘已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就着这夜色美景,本姑娘赐诗一首。”松月也学着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云帆转章东,月皎风泠泠。相照惜流辉,依旧宿扶风。”
“云月相依,正如你我,松月,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
月照云,云罩月,高处总是更寒冷些。
松月沉默地看着他,半晌说道;“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但我不一定能做到,云犽,我的身份……”
辛云犽把她紧紧拥进怀里,看着隐在云里的月亮,隐在夜色中的山川,叹道:“我想要建功立业,等到和你地位相配那时,风风光光的把你迎娶进将军府,所以,松月,等我几年,好不好?”
“……好。”松月想到那个后来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还没成年,他倒在北章的戍东,从没回过京城。
辛长休一袭雪白的流云锦衣,站在雪地里,从这里,向上看,正好能看到那一对璧人,他手里紧攥着的碧色玉兰花簪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他还以为,以为她喜欢玉兰花的,也是,他苦笑着想,他早知道云犽喜欢月小姐,便总是躲她,他怕他靠近,就会抑制不住他的心意,他死死的盯着他们,脑海里止不住的回想着一句话:如果当初被带走做护卫的人是他,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父亲总对他说,幼时抓阄,他抓的是毛笔,弟弟抓的是剑穗,他便以为他喜欢读书,好文学,弟弟练武时,他在写字,弟弟四处玩乐时,他在看书,没有人知道,他也是喜欢那些威风凛凛的兵器的,他也觉得那些生动有趣的兵书比枯燥的四书五经好看得多,他也……羡慕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啊。
“月姑娘,那时,为什么不选我呢?”他拾起玉簪,缓缓离去,大雪很快就覆灭了脚印,仿佛没有人来过。
辛云犽走时,并没和松月打招呼,松月也并未早起去送他,他们都知道,离别,总是无声才最易舍下。
梅瓣凝妆,杨花飞雪,翠螺青黛,绛仙慵画眉妩,回首成终古。
府里的护卫因了要过新年,都放了假回家去了,这日松月要出门采购些书画,便让闲着无事的辛长休陪她。
松月今日穿了豆沙色的裙装,辛长休依旧是青色的长衫,只是那只簪子已是送出去了,如今两人一人别着一支玉兰花簪,一白一青。
“姑娘!这幅《贺阳春山图》可是大师秦楠顾的遗作!珍贵的很,许多达官贵人都想求呢!”
松月看着眼前的画作:青山疏林,淡烟暮霭,夕阳古道,树影暗丛里,一只猛虎蛰伏着。
“此画形意俱全,画工卓著,笔入奇境,令人耳目一新,是幅好画。”辛长休在旁边点评道。
“画是好画,只是作者的大名我竟不知晓。”松月疑问看向辛长休。
辛长休解释道:“这是近日声名鹊起的一位新锐,小姐长居闺阁,不知道也属正常。”
松月收起画,还给老板,说道:“送到丞相府上,就说月小姐订的,管家会给你钱。”
“好嘞!”店家高兴地收起画,包好。
“其实我今日到街上来,还有一件事。”松月抚了抚头上的簪子,说道:“我早已为你选好了一件极佳的手信,你随我来。”
辛长休闻言讶异,原来她还记得……
他们来到一家装饰豪华武器铺,店里的伙计看到松月便热情招呼:“月小姐来了?您要的东西在我们大掌柜那儿,我带您去取吧。”
辛长休更是惊奇,他忍不住问:“月小姐,到底是什……”松月葱根一样的手指按住他的唇,嘘了一声道:“待会你就知道了,你会喜欢的。”
进到内间,掌柜小心翼翼地从柜架里取出一个长长的高档锦盒,辛长休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判断,只是还不敢肯定。
锦盒打开,竟然是一把剑!碧色剑鞘上刻着异兽驳,抽出剑身,是坚硬的花纹精钢锻造,银光闪闪,潭空水冷,煞是好看,剑身上还刻着他的名字——长休,青色的冰丝剑穗垂落着,线条流畅。
“小姐,这件已经开刃了,用时小心些,别误伤了人。”
松月嗯了声,接过剑递给了辛长休,道:“驳,其状如马,白身黑尾,其蹄为虎爪,可避战,食虎豹,我刻这个,意在最后两句话。”
“为什么?”辛长休不明白。
“我只是觉得剑很适合你,你手里哪能只是那把伞呢?”松月浅笑道:“而且,云犽也有一把同样的剑,你们兄弟,即使隔着远,心却不能远。”
辛长休久久无言,原来还会有一个人这样懂他,跟他说剑很适合他。
“姑娘,有心了。”辛长休感觉鼻子有些酸,喉头也像被堵住了。
松月看着眼前长身如玉的少年,不过三载,他已有了君子之范,俊玉面庞,待到成年,不知要迷倒多少良家女子。
“我们走吧。”松月衣袂轻甩,走出武器铺。
辛长休愣怔地看着他微伸出去的手,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竟想挽住她的手!
“姑娘,小心!”跟在其后的辛长休看到一匹红鬃马奔驰而来,马上的红衣少年眉目恣意,好似没看到松月一样直冲冲奔过来,吓得辛长休匆匆喊道。
“吁~”马儿恰好停在松月半米处,耳边的发丝都随风微动,松月从容不迫地看着马上的红衣少年,大概十四岁的样子,俊眉高扬,嘴角带笑。
“你是谁家的姑娘,敢不避我的马?”红衣少年笑道,眼底燃起浓浓兴味。
“你的马就可以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松月瞥他一眼,转身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穿得这样端庄,竟还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姑娘,留下名字,裴某改日登门道歉!”
松月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少年又是一阵大笑。
辛长休紧追了几步,赶上松月解释道:“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十四皇子,名为裴玮,今年十四,可自由出入宫门而无人阻拦。”
松月觉得似曾相识,却也没有深究,只说:“我们回去吧,走了这么久,有些累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