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书记治县有方,我在党校时早已久仰,这次有机会跟着邢书记干革命,我三生有幸呀。”郁远达不失时机表达了一下心迹,他原本不想将自己在书记面前摆得太低,但话到嘴边就变了。也许就是潜意识作怪,郁远达心里清楚,在中国这个社会,每个单位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如果不同一把手搞好关系,你就是二把手,他一句话就会将你闲到一边去。县委书记也算一方诸候,一个副县长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众多下属中的一个,仅此而已。因此郁远达尽管感觉到邢贺华跟他握手和说话时在摆领导架子,心里有点隐隐不快,但他想到这次来南溪县履新,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出来了,这确实已是很高的待遇,一般的都只是县长在家里迎接一下。尽管郁远达清楚书记和县长肯定不是为了他一个副县长而来,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激。
简单介绍一番后,大家就往餐厅走去,董至高走到最前面带路,邢贺华让周岁荣和赵国中走在前面,他和罗海鸥随后。罗海鸥却没紧跟邢贺华,他故意落后了两三步。郁远达也捡了样,他也没有跟王建平并排走,他让王建平走在前面,自己落后了一两步。
快到郁金香包厢时,一位长得水灵清纯的女子正在包厢门口恭候着。郁远达不自觉地偷偷朝女子多看了几眼,没料到那个女孩也往他这边瞧了一眼,两人眼神刚一相遇,郁远达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赶紧将眼睛转到一边,却无意中又发现周岁荣和赵国中也在盯着这个女子看。郁远达便又细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女子五官长得特别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清辙透亮,像一泓没有任何污染的山泉。她的嘴角似乎有点微微地上翘,给人一种似嗔还笑的可爱。皮肤白里透红,粉嫩得弹指欲破,多看一眼就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郁远达不由得在心里将眼前这女子与范筱筱比较了一番,尽管范筱筱身材保持得很好,肤色也不错,浑身散发着一种女人味,但跟这个女子相比,那还真让人不得不感叹青春无敌。青春就是美,只有中年男人对这种美最有深刻的感触,身处其中的年轻男女是无法意识到的。
“这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的接待办副主任莫小琪,她是咱们南溪县的一朵花呢。”莫小琪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王建平的介绍不仅没有缓解她的窘态,反而让她更不好意思起来。
但莫小琪很快就镇定下来,她落落大方地说:“欢迎各位领导来咱们南溪县指导工作,王主任是取笑我呢。”莫小琪一边说话,一边伸右手做出请的样子,将大家引进了包厢。
就座时互相又谦让了一番,周岁荣坐在第一客人位,李道奇坐在第二客人位。李道奇开始执意要赵国中坐第二客人位的,但赵国中怎么也不同意,说那是李部长的位置,如果他坐了中午就不敢喝酒了,最后李道奇就坐了上去。
待主宾坐定后,邢贺华一边拿眼睛瞅着莫小琪,一边又开起了玩笑:“建平同志呀,我刚才细细揣摩了一下你刚才说小琪是县花这句话,我觉得有问题。县花县花,就是县长之花。你意思是小琪只是咱们罗县长手下的一支花啰?”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眼睛却都盯着莫小琪。莫小琪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郁远达心里暗暗称奇,觉得莫小琪如此淡定,肯定与邢贺华有某种关系,不然一般的人对于县委书记的玩笑,肯定会主动接话。
这时,一直很少说话的罗海鸥开口了:“我们都在邢书记的领导下嘛,南溪县土壤上面所有的花花草草,当然也都属于邢书记的嘛。”郁远达隐隐感觉这句玩笑话似乎有点过火,他瞟了一下邢贺华,邢贺华脸色果然阴了一下,但那只是一两秒钟的事,旋即他哈哈几声大笑,笑容落下后,又是一副随和的样子。
“书记和县长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段子:一位副乡长见乡政府的妇女专干年轻漂亮,便天天想着打这位妇女专干的主意。尽管副乡长已经结婚了,样子也非常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但他却很会哄女人,这位妇女专干耳朵软,裤带松,经不起副乡长的软磨硬泡,便跟副乡长发生了关系。一旦发生了关系,两人就如同干柴遇烈火,火就越烧越大,很快就东窗事发了,这位副乡长被组织上给予撤职处分。事后乡长私下里找副乡长谈话,推心置腹地对副乡长说:蠢子,妇女专干她确实长得漂亮,但搞不得的嘛。如果能搞的话,书记不早搞了,我也不早搞了,还等到你一个副乡长?”王建平的段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邢贺华一边笑一边骂:“他妈的王建平,真缺德。玩影射手法呀,一棍子将我和罗县长都打死了。”
王建平呵呵笑着,装作一副着急的样子:“邢书记我可没有说您呀,我哪敢玩什么影射,是书记您政治敏感性太强,主动将这顶帽子戴到自己头上了。”
罗海鸥开玩笑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听说这事就是建平当年当副乡长时发生的。李部长你们组织部考察干部也有失察之处呀,竟将专搞妇女工作的王副乡长提拔为了县委常委。”
李道奇哈哈大笑:“下次我们来南溪县搞个专题调查,看看这个副乡长到底是姓王还是姓什么。”
说笑间菜就端了上来,莫小琪这时便准备离开。邢贺华叫住了她:“小莫今天你别走,你是接待办主任,坐下来陪各位领导。”
莫小琪知道走不掉了,便赶紧顺水推舟:“邢书记,我去叫服务员上酒,今天喝什么酒呢?”
邢贺华说:“周校长、赵处长和李部长等各位领导都难得来咱们南溪一回,今天就喝本地米酒。”
“好的。”莫小琪转过身跟旁边的服务小姐轻轻说了声:“小桃,快上本地米酒。”长得高挑漂亮的小桃立即走出去,随即捧着一把白瓷酒壶进来了,莫小琪就坐在了郁远达旁边的空位上。郁远达最怕喝米酒了,一喝就拉肚子,但在这种场合,喝什么酒他是不能插话的。
等到小桃给大家都斟了酒,邢贺华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今天欢迎郁副县长来咱们县任职,感谢周校长为我们县里培养了这么好的干部,感谢赵处长、李部长代表省市组织部一直来对我们南溪县全体干部的关心,我和罗县长今天就代表四大家班子,先敬大家一杯,表示衷心感谢。”罗海鸥显然开始没有意识到邢贺华会拉着他一起敬酒,于是赶紧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邢贺华一饮而尽,大家便跟着干了。第一杯酒下肚后,郁远达觉得好生奇怪:这本地米酒怎么喝起来味道很像茅台?
郁远达坐在那里偶尔动动筷子,眼睛却在四处观察,等待敬酒的时机。中国官场上的酒宴应酬很有讲究的,譬如这敬酒,就要注意时机得当,你不能抢在比你职务高的领导前面敬客人,这有抢风头之嫌。如果一位领导职务恰恰只比你略高一点,你却抢在他前面敬酒,别人就会认为你是有意要将自己的位置摆到他的前面,那你以后就等着慢慢穿小鞋吧。也不能老等在那里要领导催你时才敬酒,这样会给人感觉你做事太被动。但这催下属敬酒,也很有讲究的。如果你职务比下属高出很多,你当然可以随便呼来唤去地叫下属敬这敬那的,下属即使觉得你这样催来催去让他感觉没面子,但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你职务只比下属高一点点,而且在实际工作中对下属也没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影响,那你最好就别在酒宴上装老大,总支使下属去敬酒。万一这个下属觉得被你催来催去心里感觉不爽,便不买你账不去敬酒,这就会弄得不仅你没有面子,客人也会没面子,最后大家都没面子。而且这敬酒,满桌的人先敬谁,再敬谁也是很有讲究的,并不是一概先敬职务最高的。其实很多酒宴中,职务高的有时只是一个摆设,而职务略低的人中可能还有一个对大家都有重大影响的实力派核心人物。因此在敬酒时,如何从表面上做到既尊重职务最高的那位,又十分得体地绕开他,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位有影响的隐性核心人物端出来,且又让被端出来的人物感到受用但又不让他有种喧宾夺主的压力,这更是一种艺术了。
郁远达就注意到了周岁荣虽贵为副厅职领导,但因其不在要害部门,邢贺华对他只是礼节上的尊重。李道奇虽然在非常重要的组织部门,但邢贺华这个职别的领导基本上不是他所能管到的,所以也不是非得要将他供得高高的。倒是赵国中却是一个敏感人物,他虽然只是副处长,但因为身处省委组织部门这一要害部门,没人敢不敬他三分。而且他年轻,前景非常看好,说不定某天就会下到市里任要职。因此,在这席酒宴上,不仅是邢贺华,而且罗海鸥等人都将赵国中视为真正的绩优股,视为这桌酒宴的隐性核心人物。于是,大家便有意无意地找借口要敬赵国中的酒。
郁远达感觉该是自己敬酒的时候了,便端起酒杯说:“今天我心情非常激动,也非常感动,但更多的是感谢。一方面感谢邢书记和罗县长等各位南溪县的领导对我的厚爱,另一方面也感谢周校长多年来对我栽培,当然,更感谢赵处长和李部长对我的关心。今天踏进南溪县地界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想,我现在就是南溪县干部了。因此今天我可以说这样说,周校长是我娘家人,邢书记和罗县长等各位领导是我婆家人。娘家人和婆家人都是自己人,应留着最后敬酒,那我就先从赵处长和李部长敬起。”
邢贺华笑着对周岁荣说:“周校长呀,党校出来的真不一样呀,敬酒的理论也是一套一套的。”
周岁荣哈哈笑道:“邢书记呀,你没听到远达刚才说现在他已是南溪的干部了,因此以后还要靠你多多关照和栽培呀。”
其他的人也纷纷说郁县长这番敬酒辞既有理论高度,也很切合实际,应该先从赵处长那里敬起。赵国中原本很讲究这个排名的,但见大家都要他接下郁远达这笔酒,他便客气地推辞了几下,然后端起酒杯就喝了。
敬到邢贺华时,邢贺华推辞说:“郁副县长呀,你刚才说了现在已是南溪县干部。你初来乍到不清楚,我对南溪县干部有个规定:酒宴上只敬客人,咱们自家人就不互相敬酒。今天你就敬好周校长、赵处长和李部长吧。”
邢贺华称呼郁远达时,一副很官方任命文件的语气,也不称他远达,前面更没有带“他妈的”。郁远达听后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但郁远达可肯定一点的是,邢贺华的话客气而又疏远,没有把他看成是自己人。
郁远达笑着说:“这下属敬领导的酒最难了,不敬嘛,是块心病;敬多了,就是神经病。邢书记您就接了这杯酒,去了我的心病,我也不当神经病好不好。”邢贺华原本只是想摆摆架子罢了,听郁远达如此说,便哈哈大笑起来,端起酒杯呡了一口,最后杯中还剩大半的酒没喝。
邢贺华放下酒杯,对莫小琪说:“小莫,再加两个青菜吧,有韭菜的话就来盘清炒韭菜。”莫小琪连忙起身安排去了。
王建平笑嘻嘻地说:“邢书记您怎么老喜欢吃韭菜呀,有个关于韭菜的故事,不会说的是你吧?”
董至高显得很好奇地问:“什么故事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王建平说:“听说我们南溪县有个男的,他每餐吃饭时都要老婆炒盘韭菜给他吃,老婆觉得挺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老要吃韭菜,那个男的就说:吃韭菜那玩意就会变成硬铁棒,能更持久。老婆说,那以后我也要吃。男的就问,你干嘛也要吃呀。老婆说,我吃了好变成铁箍。”
在座的都大笑起来,都说王建平太有才了,这段子信手拈来,而且立即就本土化了,这是才真正是“国际化视野,本土化操作”呀。
邢贺华拍着周岁荣的肩说:“周校长您看看,这些人成天就想着怎么整些段子来挖苦我这个书记。不过周校长、赵处长、李部长你们别介意呀,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文化层次低点,就喜欢说些段子活跃活跃一下气氛。”
周岁荣笑着说:“只要书记您不介意,我们当然更不介意了。不过我发现一个很重要的现象,下属如果敢开上级玩笑,说明这位领导很有亲和力。说说段子无妨嘛,都说无酒不成席,我觉得现在是无段子不成席。我前天跟省委孟书记一起吃饭,大家也说段子呢。”周岁荣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将省委副书记孟纪文抬起来,似乎是想让大家知道他跟省委主要领导走得很近。对于这样的暗示,谁也不会立即附和加以奉承,那样显得太傻了。大家都微微笑着,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李道奇觉得也有必要讲个段子,否则就他一个人不参与,给人感觉就显得太清高了,这样会让整个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于是他插话道:“邢书记与韭菜的故事好像有很多呀,我也听说过一个呢。说的是有次邢书记陪着老婆去市场买菜,老婆叫他买些丝瓜,邢书记便走过去问菜贩是否有丝瓜卖,菜贩不认得咱们的县委书记,于是就口无遮挡地说:今天没有进丝瓜,丝瓜吃了阳萎的,不好卖,我一般进得少。我这里有韭菜,韭菜吃了壮阳的,你买一把不?邢书记刚想请示老婆买不买,书记夫人早已等不及,大声说,那还愣着干嘛,将那十把韭菜全买了。”
大家笑过不停,邢贺华笑得差点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王建平因为自己带头说的段子多了一个“佐证”,更是笑得有点前俯后仰。董至高有些兴奋地说:“既然领导批准了可以讲段子,我也讲一条。你们知道什么叫四菜一汤吗?这可有个典故呢。从前有个老员外原配夫人过世后,续了一位二八佳人为妻。此女子是一善人,每逢初一、十五均要进庙烧香。一天她清早领着丫鬟去进庙上香,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家。老员外心存疑虑,却又不便直接问夫人,就问丫鬟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都去干了些什么事。丫鬟回答道,夫人也没做什么,上了香后就只和老和尚在厢房吃了一顿饭罢了。老员外问,都吃些什么菜呀,吃了这么长时间?丫鬟说,我站在外面没有进去,但我估计他们吃的是四菜一汤。老员外问,你怎么知道是四菜一汤呢?丫鬟想了想说,先上的一定是汤,我听见老和尚说水真多呀;然后第一道菜肯定是鸡,我听见夫人说鸡巴不小呀;第二道菜应该是红烧猪蹄,我听见那和尚说小蹄子真有味儿呀;第三道菜肯定是烤鸭,夫人不停地叫鸭、鸭、鸭;第四道菜绝对是鱼,我听老和尚说,翻过来吧,估计是吃鱼的另一面了!老员外听丫鬟这么一说大惊道,后来呢?丫鬟说,可能夫人吃得太多撑着了,她一直说顶得慌!”
大家又是大笑不止,且一个比一个笑得响亮。郁远达第一次听到这个段子,觉得俗了点,而且出现的“鸡巴”这个词,太露。后来他才知道,南溪话里“鸡腿”就叫做“鸡巴”。因此后来郁远达每想起这条段子,就不再觉得它露骨了,反而觉得很隐晦,越细想越有味。这时莫小琪进来了,不知就里地问郁远达:“什么事惹得大家这么高兴呀?”
郁远达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回答,王建平一本正经地答道:“小莫呀,就在你离开这会儿,邢书记制定了一个新规定:以后邢书记来吃饭,莫主任你就只上四菜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