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我跟着爹下沟炸石头,在轰隆声中,把石头从山坳坚硬的石头层里炸裂敲碎,又一块一块翻滚下山。这山沟呈V形,南北峭壁对峙,壁立千仞。那两日,整个山谷都回荡着放炮声,击打声,滚石下山声。
那时候我十五六岁,爹四十七八岁。
爹的兄弟呢?
爷还健在时大伯已分家另过。据说是大娘给出的主意,因为大伯曾说只要爷奶在,谁都不能提分家,谁提分家,巅上那俩窑就是给他住的。合久必分,是自然之理。大娘提出分家,是理智之举,因为合伙过确实负担太大,大伯工资得上交不说,其长子也长大了,能挣工分,后来又去矿上参加工作,能挣钱。但大伯提出分家,爷奶肯定生气,惹爷奶生气了,大伯的五个兄弟自然就很操气。大伯一家搬走时,只有爹上门帮助砌墙垒灶。
大伯一家迁到窑顶上方贾家的另一处宅子:一孔大窑,连带个拐窑,这个拐窑成了仓储和灶火,窑里是大伯大娘居住,有个三四米的南北长洞连着南边一个小窑,是哥海周,弟建宗、宗宽居住,里面有一张大床,还有架对着窗户的织布机。
大伯家,是我上学几乎天天去的地方,一是为了大娘做的好吃的,二是叫上海周、建宗一块上学。他们睡的这张大床,我也睡过。那时候,我很羡慕大伯一家相对滋润的生活。
爷去世一两年后,合伙过家家都已经难以为继,因此,爹向祖母提出了分家建议,祖母同意,众兄弟也十分愿意。爹提议分家,祖母同意,众兄弟拥护,这说明爹是聪明之人,看出了大家庭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看出了祖母内心的纠结,看出了他的四个兄弟内心的需求。假如我是三叔、四叔,也会同意的,因为每月在外有六七十块钱的工资,分了家就可供自家自由支配;如果我是五叔、六叔,也会同意的,因为天天起早贪黑为这个大家没日没夜地干,最后可能还会落下埋怨。
初冬的凌晨,天还不亮,我们就会被六叔扯着嗓子叫醒:“宗修!海修!兴修!快起来!”。
初冬的被窝是暖和的。孩子们早上是贪睡的。
被六叔叫醒后,我们每人背个箩头,拿上铁丝做的十齿耙子,五叔、六叔、宗修担对箩头,沿着山路,打着手电筒,摸黑向深沟里走去。寂静的路上脚步声沙沙,时不时夹杂着哈欠声、咳嗽声。
到了沟底的水沟,路上到处都是渗水,伴着哗哗的水流,我们右拐上山,是九队的核桃园,核桃早就没了,树叶经过一夜寒风劲吹,灰黄的核桃树叶带着长长的叶梗,落了一地。这时天已经蒙蒙亮,我们也不吭声,放下箩头,抡起耙子,埋头搂起树叶。霎时,整个核桃园尽是哗哗的搂树叶声响,此起彼伏。树叶搂成一堆后,五叔、六叔便过来用双手把树叶一掐一掐地压在膝盖下,再合成一大掐,放在箩头里,直至堆得满腾腾的。然后,大人们用担子担两筐,我们用耙子挑一筐,下山再上山。顺着回家的山路,浩浩荡荡,前前后后,十几人的队伍,半个多小时后进了家门,倾倒在院子正中的猪圈里,那树叶顿时蓬松成一座山丘,成为我们下午放学后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