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来用她那双满是忧愁的眸子盯着楚辞,像是在求他解开自己的穴道,又像是在求他别再说下去。
但她的忧愁中,仿佛又暗含了一丝坚定。即便裴文笑曾经是高宗龙又如何?“高宗龙”已经死了,他现在就是她的笑哥。
应小菓还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楚辞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缓地揉着,她已经感觉到楚辞的指肚由凉变暖。
裴文笑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高宗龙?”
楚辞道:“其实我是猜的。”
裴文笑道:“猜的?”
楚辞道:“因为石二爷若不想平白给我送解药,你就必须是个高手。而笑面书生在江湖中的表现并不算是高手。”
裴文笑又扫了一眼瞬间被制住、动弹不得的季秋来和小九,赞同道:“不错。”
楚辞接着道:“江湖中用软剑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可最出名最厉害的一个,无疑是十余年前声名鹊起的春风剑客。说起来当初我出谷寻人试剑,春风剑客也是目标之一。”
“春风剑客当时也在四处找人比剑,每战必胜的他很快找上了成名已久的山河剑圣。”
“七雅论剑十年一届,但十年前的那届不过是七雅传人初出茅庐。因此江湖中把春风剑客和山河剑圣的比斗看得比七雅论剑还重要,观摩之人众多,山河剑圣更是认真备战不敢懈怠。”
“可这么重要的的一场比赛,主角之一的春风剑客却无故缺席,甚至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裴文笑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在说我是春风剑客?”
楚辞点点头。
小九听得入迷,要不是好奇地想要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被点了穴。
裴文笑疑惑道:“是因为春风舞柳剑法?使软剑的,十个人中起码有七个学的是春风舞柳,只凭借这门并不高深的武学就把我和消失多年春风剑客联系起来?未免太过儿戏。”
不要说春风剑客只是消失多年,就是已经“死去”的张不凡和于问之不也还是活着?“正是因为当年春风剑客的厉害,才兴起了一股使软剑学春风舞柳的风潮,可十多年过去,江湖中都没出过新的春风剑客。”
楚辞忽又笑道:“其实这些都不打紧的,你是与不是,我们过过手自然就知道了。”
“不错,只要打起来,我若不想输就必然藏不住身份。”裴文笑也没多否认,只是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可高宗龙……”
楚辞道:“高宗龙向来既不见首也不见尾,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他使什么样的功夫。”
裴文笑道:“的确如此。”
楚辞道:“可在我明白你是春风剑客之后,忽然想起春风剑客消失的这些年,恰好是魔头高宗龙出现的这些年。”楚辞笑了笑,“或许这只是巧合,但我又不是办案的名捕,随便猜猜又有什么损失呢?”
裴文笑无奈道:“这么说我完全可以一口咬死不承认?”
楚辞道:“我方才就已说过,完全可以。”
裴文笑道:“那高宗龙和宣城四侠的关系……”
楚辞打断他道:“那更简单。”
裴文笑道:“哦?”
楚辞道:“若说现在我们这五个人,有个人能杀我,那个人会是谁?”
应小菓连忙扭过头仰着脸看向楚辞,又很快直起纤细的身子,像是想把楚辞护在身后一样。楚辞哭笑不得道:“春风剑客虽然厉害,我也没和他交过手,但我不怕他的。这几个人能杀我的,就是你啊。”
难道楚辞在怀疑我?应小菓本就因牵累楚辞而自责,现在神情更加恐慌,像是楚辞的怀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用力地摇头,着急地说不出话来。
楚辞自知失言,忙安慰道:“我的意思是,我很亲近姐姐,所以你才杀得了我。”
应小菓这才明白了些许,但仍保证道:“我不要你死。”
“那么多人想杀高宗龙,却只有宣城哪四个人找得到,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楚辞笑着点点头,对裴文笑道:“我猜是杀了快刀钟无血后,宣城四侠担心朝廷寻麻烦,便推给你,再杀你灭口。”
裴文笑也不赞同,只是问道:“这些都是你上车后想到的?”
楚辞道:“确切地说,是在聊到姊妹门之后。”再次提到“姊妹门”,楚辞忽然一愣,继而蹙眉凝目,陷入了思索。
裴文笑见状说道:“看来你也已经想到,在春风剑客消失之前,姊妹门就已经存在了。”
的确如此!季秋来双眸一亮,她一直在顺着楚辞说的话思考,却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是不是说明,高宗龙并不是姊妹门门主?又或者说明裴文笑并不是高宗龙呢?好一个楚辞,果然在编故事!
“即便如此,你也猜对了许多。”裴文笑长叹一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解的封心散毒,但现在想捉你们回去显然已不可能,楚辞,你有没有兴趣听个故事?”
见楚辞点点头,裴文笑缓缓说道:“你也该知道,山河剑圣的剑走得是刚劲稳重、以力破敌的路子,威力十足却少于变化,恰好被我的春风舞柳剑克制。当年的决斗,我绝不是怯战。”
楚辞道:“我知道,怯战的其实是山河剑圣。”当时山河剑圣早知道楚辞的厉害,希望他落败之后楚辞能站出来挑战春风剑客,好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
裴文笑恨恨道:“可是在决斗之前,我却偏偏遇到了那四个畜生。”
楚辞道:“你说宣城那四个?”
裴文笑点点头,又抬头苦笑道:“琴剑楚辞既然号称天下第一风流,不知有没有听过柳三笑?”
楚辞答道:“自然听过。”
应小菓好奇道:“柳三笑是谁?”
楚辞道:“她是个女人,很美的女人。”
应小菓道:“那为什么要叫这种名字?”季秋来忽然很感激应小菓,因为她替自己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楚辞道:“她原名叫柳依依,柳三笑是别人给她起的绰号。因为她一笑生百媚、一笑解千愁、一笑抵万金。”
应小菓毕竟也是个女人,所以在她听到楚辞话语间是对另一个女人的赞美时,还是下意识地说道:“我只知道一醉解千愁。”季秋来简直想把应小菓抱在怀里亲近亲近,但她又觉得应小菓说得实在太轻。
楚辞笑道:“一醉解千愁是喝醉了便能忘掉了千种忧愁,一笑解千愁是她笑一下便能让一千个看她的人忘掉忧愁。”
裴文笑补充道:“她的笑绝不是为了逢迎讨好,她的笑是发自她内心的纯净的笑,所以她才能笑得那么美。”他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对那个纯美笑容的怀念与向往。
季秋来并不能看到,但她还是听出了裴文笑对那个柳三笑的感情,所以她心里有些低落、失措。
楚辞则踌躇道:“难道……”
裴文笑恶狠狠道:“不错。我当时瞎了眼睛,竟把他们四个引为好友,甚至介绍他们给依依认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说,车厢内四人都已明白了大半,是以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还是应小菓先出声道:“然后呢?然后你就被他们四人控制,帮他们做坏事?”
她出奇的愤怒,之前讲到姊妹门时她也是愤怒于几位姑娘的不反抗。她好像忘了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反抗的人,又或者说她知道,实际上只是愤怒于不反抗的自己。
裴文笑和楚辞也是一阵愕然,裴文笑道:“我若是反抗,依依她就会死。”
应小菓道:“死并不是很可怕的事情!我想依依姑娘也绝不会怕死的。”她自己何尝不是想寻死来躲避石二爷的占有呢,她并不怕死,所以她这句话说得很有底气。
怒火似乎全被应小菓发泄了出来,裴文笑冷静道:“不怕死的人必定有一定的勇气,可有时候活着却需要更大的勇气。”
应小菓有些不理解,她茫然地看向楚辞,楚辞默不作声。裴文笑接着道:“黑暗固然可怕,可如果熬过了黑暗,就可以迎来光明。”
裴文笑和柳依依的光明就是他们的爱和未来,苦难和黑暗不是他们寻死和拼命的理由。在痛苦的爱和解脱的死二者面前,他们选择了前者。
因为死只能逃避痛苦,而爱却能抚平痛苦。
裴文笑想起那张苍白无力而又纯洁干净的笑脸,在她受了屈辱之后,并不是在诉苦,而是在说:“我们又活了一天,我们又相爱了一天。”
笑面书生其实早已笑不出,但他必须得笑,因为他还没死,他还要告诉柳依依:“我又活了一天,我又爱你了一天。”
楚辞轻声在应小菓耳边说了句“抱紧”,又对裴文笑叹道:“足下遭遇,我已略知一二,然则今天想留下我,是绝不可能。”
马车已在林间路上孤零零停了许久,在二人谈话之间,有两道人影在悄然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