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绍军看到熊灿恶狠狠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抖。他努力避开那狼一样的目光,开口问道:“那怎么办?”
熊灿对冷绍军有些不满意,要不是他关键时刻莫名其妙的一声喊,岂能还有活口,留下今天的麻烦。凭感觉,冷绍军已远非在王尾镇那么简单,也远非那么驯服。
熊灿紧盯着冷绍军说:“我在家看门,你和任建到医院去做了那娘们。这次,你要亲自动手宰了那娘们。”
听到这话,冷绍军腋窝下渗出汗来。他怎么下手呢?
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日光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世界。这片白色的氛围,是那样宁静那样安详。让人的情绪那样容易稳定,可息春的眼前不时还会出现那片血光,红色的恐怖的血光。
噩梦常常使她惊醒,醒来时她会感到自己在慢慢地恢复。身体在恢复,精力在恢复。现代医学真是太神奇了,硬是在死亡线上将她拉了回来。110将她送到了医院,那时她的皮肤泛着几乎透明的青色。血流得太多,脉管空了,青青的如蚯蚓般伏在皮肤下面,不停地跳动着。输血、输氧、手术,医院里好一阵忙碌。白衣使者们终于将她的灵魂又安放到她变空了的躯壳内。
她捡了一条命,从熊灿的刀下捡了一条命。
多么可怕的浩劫!这场浩劫使她失去了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实际的儿子。这难以承受的人间惨剧,能够崩溃任何一个人的神经。可这个世界是奇怪的,息春也是奇怪的。重新有了灵魂的她,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号啕大哭。她盯着医院住院处铝合金大窗的外边,盯着越来越灿烂的阳光、越来越翠绿的山峦。随着生命的恢复,她心中仇恨的怒火越燃越旺。
她不爱田大阔,不爱宋可佳。她第一爱的是金钱,第二爱的是生命。没有金钱就没有她人生的辉煌,没有生命就没有她辉煌的依附。凶残的杀手要剥夺她人生辉煌的依附,从而使她失去一切,她哪能容忍?
她有些敏感,小小的“钱丰”,每天开门迎的是客,收的是钱,能和谁有此深仇大恨?而且还有冷绍军的参加。现在在她的心目中,认为冷绍军提前进人酒楼,是凶手们事先策划的一步棋。
那么,冷绍军和何人联系呢?受何人指使呢?她在拼命地思索,特别是当夜深人静他人熟睡时,她更是拼命地去想。
冷绍军自从进入酒楼后,并没有什么反常。可最近一个阶段总有人找他。他在参市无亲无故,何人找他?她想起了陈芹曾告诉她,打电话找冷绍军的人语言非常蛮横。
在熊灿持刀扑向息春的时候,息春能明显地感到熊灿身上所挟带的凶暴、暴戾之气。职业杀手所带有的一切秉性,息春在她的生死一线间,从熊灿身上完全地领略了。
岂止是蛮横,简直是凶残人性的极限。
息春虽然心目中没有什么必须遵循的道德,但她很聪明,不失狡诈的聪明。她潜意识中告诉她,很可能是田大阔所为。
这批杀手,肯定是雇佣的杀手。那么,既然是雇佣,就可能被任何人所雇佣。有奶就是娘,谁的钱多谁就是娘。
躺在病床上的息春,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一种匪夷所思的想法,闯进了她的脑海就再也赶不走了。她想把这祸水引向它的源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公安局在她的病房门前安放了警卫,他们要保护她的安全,并希望从她的口中找到破案的钥匙。可息春自从她的主意形成之后,就再也没想改动。因此,当秦连守和甄诚数次来到她的床头,她将关键的情形都隐藏了起来。她只是向他们述说了那恐怖的夜晚,恐怖的场景。在公安人员看来,她是被吓傻了,吓得失去了自信和勇气。
她身体恢复得很快,逐渐她可以下床走动了。但她哪里知道,危险却又一次向她逼近。
任建和冷绍军是在夜幕垂落之后,离开他们的隐居地的。任建留着鸡冠样的短发,瘦窄的脸上戴着一副方形的墨镜。可能他觉得躲在这漆黑的镜片后面,能有些神秘感。他整个身躯缩在一件宽大的风衣里。风衣下面,他的右肩上挎着一支枪,一支锯掉了枪柄的半自动步枪。
冷绍军髙大、建壮,长发齐耳。他穿着一套磨蓝牛仔,腰带处插着一把钢刀。挽着的袖口处,可见刺着的两只青青的豹子。
他们搭上一辆人力三轮,向市医院缓缓蹬去。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四只挂着惊恐的眼睛,努力捕捉道路两边的变化。
一场大案,尤其是流血的大案,对人们的和平生活是个强烈的冲击。但这冲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宽敞的参都大道仍然是车水马龙,起伏的路灯构成灯火的长廊。川流的车灯构成灯火的长河。工作一天疲惫的人们,正在茶余饭后消磨时光。当然,偶尔提到那场血案,人们还是摇头咋舌,长吁不已。有好事者更会编出很多流言,使血案的背后闪出不少故事。看起来,生活中的冲击很快会平静,心理的冲击却要经历一段很长的时间。
但善良的人们哪里知道,两个肇事的凶徒正端坐在一辆普通的三轮车上,想再一次向人们的心理制造第二次冲击。
冷绍军坐在三轮车的前面,他回头向后看。他视野里全是越来越小和越来越远的楼房和行人。来这里时间长,他对这里已比较熟悉了。这里有亚洲最大的人参市场,有漫山遍野的人参种植园。肥沃的关东土地,给这里孕育了巨大的财富,使参市成为富甲一方的宝地。
这条川流不息的参都大道,就是参市的一面镜子。宽敞的24米的路面,垂柳轻杨,将其分为机动车道和人行道。昔日髙贵的捷达、桑塔纳,今日全是出租车,成为大众的交通工具。别克、世纪星、三棱帕杰罗,载着参市人的骄傲,在这条大道上匆匆驰过。
在人们的勤劳和智慧下,参市一日千里。可什么时候也有人梦想着不劳而获。依靠邪门歪道,攫取本来与他们相去甚远的东西。他们哪里懂得“人间正道是沧桑”的道理。
冷绍军和任建驰近了市医院,他们付了车钱,又沿着市医院的围墙转了几圈。最后,他们在太平间的后面,冷绍军换上了衣服。他换上了医生的白大褂。任建在一棵大树下选择了个最佳位置,他要为冷绍军站岗放哨,掩护冷绍军安全撤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熊灿哪里知道,冷绍军和息春已经有了关系。他今天用冷绍军来结束息春的生命,怎能如愿?离开了任健,冷绍军有如释重负、恢复自由的感觉。虽然他踏上走廊,似乎在执行熊灿的命令。但他心里清楚,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息春挥起那夺命的刀子。
息春的病房前原来有个警卫,但时间长了,息春又在迅速恢复健康,自然有些松懈。朋友一个电话,警卫离开了他的岗位,这就给冷绍军带来了可乘之机。
冷绍军在病房里顺利地见到了息春。猛一见面,两个人都有些陌生。一套医生的白大褂,使息春在数秒钟后才发现进来的是冷绍军。刹那间:她满脸怒容,一腔怒火就要夺门而出。可她迅速意识到:不好!冷绍军绝不是昔日她手下“钱丰”的伙计。他是杀人团伙的一员。而她劫后不死,来者不善,很可能是再一次谋命。她立刻又像掉进了冰窟一样,浑身凉透了,仿佛心脏都被冻得凝住了。她瞪大恐惧变形的眼睛,紧盯着向她一步步走来的冷绍军。在这一刻她多么后悔没向秦连守讲出事情的真相。
冷绍军越来越近,息春却从凝住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因为她看到,冷绍军的脸上挂满的全是歉意,全是痛苦和自责。终于,越来越近的冷绍军竟在她的病榻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春姐!”
那是在冷绍军和息春有了更密切的关系之后,息春告诉他:以后不许叫舅妈,就叫她春姐。
刚见到息春,冷绍军大吃一惊。息春仰卧在病床上,穿着带条纹的病服,整个人像一尊蜡像。没有血色,没有神韵。昔日充满自信的瞳仁,此刻全是散乱和惊恐的光泽。
一股强烈的内疚涌上心头,他不但不能执行熊灿的命令,而且他膝盖一软竟跪在了息春的床头。
虽然他和息春之间还谈不上什么爱情。可一个女人柔软的肌肤、似水的柔情,还是使冷绍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瞬时间,看到冷绍军跑倒床前,一声“春姐!”竟使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息春,她当即昏晕过去。
20
秦连守和甄诚在刑警大队的小食堂里用过晚餐,驾上他们的213警车沿参都大道驰向参市外围的几个卡点。这几个卡点,自从“钱丰”案发以后,始终设在参市外围的要道口。在那里,检查来往车辆,争取发现可疑人。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堵截设卡的警员苦不堪言。不管是风里雨里,不管是白天、黑夜,他们都必须严守自己的岗位。
秦连守和甄诚看了几个卡点,警察们都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情况。自从找到熊灿、任建、冷绍军三个嫌疑人后,协査通报发向了全省。秦连守还亲自到了他们的家乡王尾镇。熊灿三人的照片,秦连守放大复印后,交给了所有卡点的警员。
可熊灿和任建、冷绍军竟如泥牛入海,音信皆无。
在王尾镇,秦连守对熊灿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在大岭市,最有名的流氓,就是于成丙,人称独眼老七。他手下四大金刚、八大罗汉,左拥右护,是大岭市黑道上的一霸。不管是做生意的、跑买卖的、开饭馆、开茶馆的,老七一到,一色绿灯。按他的话说:“俺老七,在大岭就有三分薄面。”
熊灿却要挑战老七!他们是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交手的。熊灿的后面就站着个任建,而老七后面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熊灿视若不见,几个回合,他打倒老七,一只手就捏住了老七的睾丸。生死攸关之际,老七忙叫他后边的人—起喊叫:“熊爷!”
熊灿放过了老七,但从此后,熊灿成了大岭市远近闻名的老大。不仅在王尾镇,就是在大岭市的任何范围,熊灿走到哪儿,都会有人为其接风洗尘、引路送行。
102国道上发生凶杀案,大岭市公安局把他列为一号嫌疑人。可案发后,他和任建、冷绍军一起没了踪影。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有人说他去了俄罗斯。可不管怎样,他的消失使大岭市平静了许多。
对熊灿的了解,使秦连守坚信“钱丰”血案就是熊灿所为。因为只有他,才能制造出这样的一桩大案。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所有人都有他的人生轨迹。只有熊灿,才能划出这条血淋淋的“熊迹”。不过,通过这些了解,秦连守更加感到此案的侦破将十分艰难。熊灿是个可怕的对手,他决不会轻易就范的。秦连守潜意识中觉出:擒获熊灿、侦破“钱丰”血案,是对他、对参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组一个严峻的考验。
血案过去半个月了,参市公安局撒出去的大网竟纹丝没动。这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的氛围,使秦连守更加焦虑。公安局的设卡、堵截、拉网、排查,都是多年来行之有效的手段。尤其是全国公安一盘棋,一个熊灿怎么能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査完卡点,秦连守百思不得其解。他问甄诚:“你判断一下,这几个人能在哪里?”
甄诚坐在秦连守身边,也在愁眉不展。他试探着说:“他们能不能就藏在我们附近?”
“对啊!”一句话好像提醒了秦连守,他感到自己心中也有同感。想一想:案发后,参市公安局迅速反应,在参市外围设了数道封锁线,参市的外行之路被严密的控制。结果:却在城内居民楼下又发现了一具被杀的女尸。难道熊灿潜在市内?
“可我们织毯式的排査,在市内已搞了三遍呢!”秦连守自己否认自己似的摇了摇头。
“就没有疏忽吗?”
“那可犯大错了!”秦连守右拳击到他的左掌上。
甄诚恢复了自信:“秦哥,如果熊灿仍在本市,那是为什么?”
“他很可能还惦记着医院里的那个女人。要知道熊灿远在大岭,他和钱丰无冤无仇。他何必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杀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雇于他人。任务完成的不好,他怎么能回去交差呢?”
“对呀!”甄诚的分析,再一次激活了秦连守的思维。他问甄诚:“医院里谁负责看守息春?”
“应是新街派出所。”甄诚回答。
“走!我们去看看。”秦连守边说边将他的213向医院驰去。
医院里,冷绍军和他的“春姐”早已抱头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息春脑子够快的,虽然她晕了过去,但她又很快醒来。这醒来的息春,迅速意识到机会来了!不管冷绍军此行何意,他能跪在她的床前就说明了问题。她决不能意气用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一个冷血杀手面前应该怎么做,息春的潜意识是非常冷静的。她抓住冷绍军一声:“军子!”就和冷绍军抱头痛哭起来。
在哭的过程中,息春不时要偷眼看一下门口。确实发现病房的那扇门纹丝没动,确信这里只有她和冷绍军,她才止住悲声说道:”军子,快告诉你春姐,是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我出二十万,你们给我摆平那个人。”
冷绍军虽然在莫名的悲伤中,但耳中听到20万不由得浑身一激灵,他意识到要摆脱这个困境,完成这个棘手的任务的借口有了。他正愁杀不了这个娘们,回去如何见熊灿,现在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好!春姐,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回去告诉熊哥,我一定替你报仇。”头脑简单的“牤子”答应了息春,一瞬间从一名凶手又成了“钱丰”的保卫者。
还没等他们细谈,走廊里就有了脚步声。冷绍军不敢久留,他推开息春走出病房。
上楼的秦连守和甄诚与穿着白大褂的冷绍军擦肩而过。甄诚稍有些迟疑,因为,冷绍军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让他迟疑。但他们谁也没有停留,甄诚只是向他下楼的身影多盯了两眼。他和秦连守匆匆赶来,主要是看看息春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息春出事,那如何交代?
他和秦连守一前一后,推开息春病房的房门。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色苍白的息春,躺在病床睡觉的身影。
“息老板!”秦连守轻轻喊道。
“啊!秦队长?”息春睁开她的眼睛,习惯性地喊道。
看到息春安然无恙,秦连守和甄诚长出了一口气。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面前的被害人,又经历了一个生死之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