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布又防水,又隔潮,同时还防寒。他们三个人裹在塑料布里躺在塑料棚下,任大雨瓢泼而下,熊灿竟悠然睡去。
虽然,过度的疲惫使他们进入了梦乡。可这毕竟是丛林之中,清晨雨后的寒意使熊灿首先醒来。他脑袋还藏在塑料布里,就开始考虑他们现在的处境。他清醒地认识到:“不好!”想想,昨天下午警察在松花江边将他们截回了长龙谷,他们明显地暴露了目标,警察岂能善罢甘休。他在地上一滚,松开身上的塑料布,在参串和参串之间站直了他的身躯。
他发现这郁郁葱葱的长龙谷,全罩在雾气之中。蒙蒙胧胧的林中不时有鸟儿的叫声。他知道只要天色放晴,警察就会扑进长龙谷。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太危险了,前有大江阻路,后有髙山所围,这不是绝地吗?熊灿认识到这一点,浑身渗出了冷汗。他急忙召唤任建和冷绍军:“起来、起来!”
冷绍军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正和他的春姐亲热。他能感觉出息春的身体柔软如棉,他伏在上面就和这林中的腐叶差不多,湿热又有弹性。春姐艳红的嘴唇,裹着他的舌头,使他血液沸腾。正在不可开交之际,熊灿破门而入。他满脸怒容,手持半自动步枪,将枪管顶住冷绍军的后脑,怒不可遏地说:“你真是个叛徒!”冷绍军吓傻了。息春却变了脸:“滚!你个笨蛋。”她身子一挺,冷绍军滚了下来。如此同时,熊灿的枪响了。冷绍军的头肿得像斗那么大,茫然中他觉得自己还没死,因为有人唤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熊灿就站在他的眼前。
“啊!大哥。”冷绍军赶紧爬起,抖掉身上的塑料布,愣愣地说。
“你们听我说,现在天亮了,警察就会搜到这里。我们没有食物,没有办法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儿。”
熊灿指挥任建和冷绍军,沿着参地边上的一个羊肠小道,向四方顶上摸来。
清晨,浓雾还锁着山林。特别是昨夜一场大雨,整个林丛像被水洗了一样。不管地上的草叶,还是头上的树叶,全是湿漉漉的水珠。熊灿他们走过,水珠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一阵山风吹过,任建上下牙床乱嗑、一阵骤响。熊灿瞪他一眼说:“只要冲出这条山谷,我们就到村里去找吃的。”
他们带着这种想象,走上了四方顶的小道。突然,走在前面的冷绍军一停,向后举起了手。熊灿马上伏在一棵树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绝望的眼睛里冒出了一丝蓝光,他心中想:“完了!”狭路相逢,不死即伤。
可冷绍军停了一会儿,回头喊道:“大哥!”
看冷绍军的神情,好像不会有什么意外。熊灿走上前去,顺冷绍军的手指看去,原来在树的缝隙中,有一头老黄牛在蹒跚踱步。它摇头晃脑,不时用尾巴抽打身上的蚊蝇。看来,这是一头走失的黄牛。
熊灿大喜过望,他穿过林丛,一把抓住牛鼻子上的缰绳。他心中喜道:“好了,这可有了挡箭牌。”
他没告诉冷绍军为什么,而是将牛的缰绳交给他。告诉他,牵着牛在前趟道。有人盘査,就说到野外放牛。
冷绍军没有多想,熊灿让他牵牛,他就牵牛。他一手拽着牛的缰绳,一手拍打着牛的屁股,慢条斯理地向四方顶上走来。
24
自从曙光来到这四方顶,秦连守就绷紧了他的神经。因为,从各方面的情况判断,他们所追赶的嫌疑人就在他脚下的长龙谷。只要封锁住谷口,封锁住松花江,困也会把这几个罪犯困死在这里。当然,他们的任务是捉活的,将罪犯押进监狱,让他们接受法律和人民的审判,这才是刑事警官的真正职责。
秦连守期待天明,期待能有一个晴朗的天空。这样,警察们的搜山行动就不会受到更多的阻碍。从对讲机里秦连守知道,指挥部已经收缩了防线。细水桥和南天门的小组,已经奉命压向长龙谷。松花江对岸的警察已涉过松花江,在长龙谷口寻找罪犯逃跑的踪迹。所有的人都期望有一个晴朗的天气,以便在长龙谷的丛林中生擒罪犯。
一夜的山雨和大风,甄诚和两个派出所的民警,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紧巴巴的。秦连守安排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回到山腰的车上将衣服拧干,再拿点食物。他和甄诚守在山上,他们要看住那条小道,那是长龙谷的大门。
秦连守和甄诚靠着那棵大树,将身体隐在树叶后,眼睛费力地盯着小道上那棵阔叶杨树。杨树翠绿的叶片在晨风中翻动,甄诚奇怪地看到,那杨树叶一面是绿色,一面却泛着白色。晨风拂过,它不停地变幻着图案。
突然,在那条小道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这声音,在这雨后的清晨,在这晨光窄现的山野,敲得秦连守和甄诚心头发颤。
是喜悦,还是紧张。说不清,也许两者都有。等待了一夜,那是多么漫长的一夜?他们终于等到了此刻。想一想,罪犯就要在他们手中落网,作为一名刑事警察,他们能不喜悦吗?可秦连守和甄诚都知道,他们就要面对的是一群匪徒、亡命的匪徒。特别是甄诚,他永远不会忘记,熊灿那菱形的眼睛和敏捷的身手。甄诚毕业于刑警学院,除了在理论上对于刑事侦察学有一个全面的吸收和领会之外,对于散打和擒拿也是受过一定训练的。可他心里不得不承认,熊灿的确技高一筹。有句话说得好“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熊灿一记飞脚,不管是他的启动还是袭击的角度和力量,都使甄诚明白,熊灿名不虚传。他能在江省散打比赛上夺冠,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面对这冷血、凶狠,又有武装的匪徒,他们能不紧张吗?
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是那样沉重,那样慢条斯理。虽然声音有些奇怪,但这异常的情况,谁敢掉以轻心。
秦连守间头瞅了一眼,派出所的民警还在山腰处。也许是太疲惫了,他们慢腾腾地往上爬。没办法,来不及了。他一挥手,甄诚和他一左一右,向那棵小杨树伏去。
看不到人,只能听到那沉重的声音。树叶子太浓了。秦连守一手持枪,一手拨开带叶的树枝,努力将视野伸向声音响动的方向。
匪徒就在眼前,甄诚早已忘记了身上的寒冷。他握紧六四手枪的枪身,轻轻地移动脚步。配合秦连守一左、一右成钳形围向林中伸出的,盘旋而上的羊肠小道。
“来了!”一个黄色的慢慢移动的庞然大物,透过树叶的缝隙出现在秦连守的视野。秦连守正要一跃而起,可他发现,移动而来的竟然是一头黄牛。那头牛摇头摆尾,嘴里还不停地嚅动着,打着响鼻,十分悠闲地踏上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四方顶。
甄诚也发现了这头黄牛,他有些失望。抓住罪犯的喜悦和遇见匪徒的紧张,都伴随这失望有些松懈。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牛后头的人。那人长发垂肩,脸青带垢,身着一件被雾水打透的夹克衫。他嘴唇发紫、目光呆滞,抓住牛的尾巴也踏上了四方顶。
“冷绍军!”甄诚年轻,又有非凡的记忆力。他对嫌疑人的照片反复研究,又亲自到过王尾镇。看到冷绍军的形象,再看到他呆滞的眼神。尽管他蓬头垢面,甄诚还是一眼就从黄牛的身后,认出了他的身份。
甄诚一个箭步,从他伏身的地方越出。一手持枪,一手前探抓住冷绍军的手腕,口中大喝:“不许动!”
看到甄诚冲出,秦连守也绕过黄牛扑向冷绍军。
他们哪里想到,他们的对手是个蛮牛。冷绍军稍一使劲,粗大的手腕就轻松地挣脱了甄诚。然后,他一返身就要钻向树丛。可就在这时,秦连守出现在他的面前。
正可谓:“艺高人胆大”,为了捉活的,秦连守没有持枪。但他健壮的身材,灵巧的脚步,准确地堵住了冷绍军的去路。
冷绍军看到秦连守,不用说话,他就知道,这肯定是另一名警察。他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头一低使了一招“赖狗钻档”向秦连守扑去。
秦连守紧紧盯住疯狗般扑来的冷绍军,他左脚后移,右腿微弓。在稳住身体重心的同时,一只手已抓住冷绍军钻过来的后衣领。随即他腰部一扭,借力之机,冷绍军已被秦连守扔出两米多远,一头扑进一堆榛树丛中。不知名的一种带刺的植物,刺进了他的脖领。
摔了个大跟头,冷绍军心里明白,对手是个会家,功夫决不在他熊哥之下。他静静地伏在哪儿,像个死人般地再也不动。
甄诚看到冷绍军在一个回合中就被秦连守扔在了地上,他心中钦佩之余,也十分高兴。他将手枪插回腰间,掏出手铐扑向冷绍军,在扳住他手腕的同时,将晶亮的手铐甩向冷绍军。
可冷绍军没有死,连伤也没有。在就要被甄诚铐住的刹那,他一个就地十八滚,将榛树丛全压在身下。挣脱了甄诚的同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再一次向树丛中跑去。
秦连守早就在监视着冷绍军,看到冷绍军挣脱了甄诚。秦连守凌空跃起,两只脚一前一后重重地打在冷绍军的后背。这一次,冷绍军可被打惨了。尽管他像“牤牛”一样健壮,秦连守扎实的功底仍让他吃尽了苦头。他的整个身子被射了起来,头部撞在一个腐朽了的树杈上。粗大的树杈被他撞得轰然倒地,他本人也昏死过去。
其实,这正是熊灿的如意算盘。他叫黄牛和“牤牛”打头阵,就是一旦遇见公安人员的埋伏,他可以见机行事。从甄诚跃起扑向冷绍军那一刻,他就拽着任建藏进了树丛。乘冷绍军和两名公安相搏的时候,他和任建已绕出道口冲上四方顶。
这时,两个派出所的民警也已爬上岗顶。一夜的风雨使他们哆哆嗦嗦,手中又拎着面包和食物。他们没有发现顶上的情况,可是熊灿一眼就发现了他们。他拽着任建斜刺里一窜,又隐进防火塔一侧的丛林里。借着丛林的隐蔽,他和任建钻出了替察就要合围的长龙谷。
抓住了冷绍军,秦连守和甄诚还是十分高兴的。但秦连守马上意识到,熊灿和任建应该和冷绍军在一起。现在,冷绍军落网,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秦连守命令刚刚上顶的派出所民警,立即使用冲锋枪看住道口。他和甄诚架住冷绍军,将他架到他们呆了一宿的大柞树下。
冷绍军头上撞了个大包,但他此刻却清醒了。他用眼睛瞪着甄诚和秦连守,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没太和警察打过交道,但他听他熊哥教过他,落入警察手中什么也别说,越说漏洞越多,空子越多。
“你叫什么名字?”甄诚问他。
冷绍军斜视他一眼,撇了撇嘴。用戴上铐子的手抹了抹下巴,将目光从甄诚头上移上了逐渐放晴的天空。
“冷绍军!”看到冷绍军的神情,秦连守一声断喝。作为重案组组长,他曾和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打过交道。他知道冷绍军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办的,他是属于“不可理喻”类型的。而不可理喻,你又怎能用道理来打动他?他不知眼前的处境,不计将来的后果,你又怎能用利害来说服他?刑事侦察中的审讯,秦连守感到最棘手的就是这种人。
果然,冷绍军对秦连守的断喝也没有理睬。他身子没动,眼珠也没动。他的视线,仍然射向浓雾缝隙中的蓝天。
秦连守不想浪费时间,他直奔主题:“熊灿呢?”
冷绍军还是泥塑木雕般。秦连守知道这里不是和他纠缠的地方。在射出两颗炮弹,发现没有效果之后,他立刻用对讲机向指挥部作了汇报。
听到抓获了三名嫌疑人之一的冷绍军,邵局当即嘉奖了几句。然后他告诉秦连守:“803、803我们搜山行动马上就要开始,已经安排人上去换你们。你们要安全地把冷绍军带回指挥部,到指挥部后,我们再组织专门的人员进行审讯。”
“是!”秦连守简短地回答。他对冷绍军暂时已不抱什么幻想,他心里清楚,冷绍军现在是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况的。
秦连守放下对讲机,他看到山腰处一辆2020吉普车已在向山腰驰来。他知道那一定是邵局安排的换班人员,他再一次回首看了看四方顶。
浓雾已经散落,蓝天像水洗过一样透明。明亮的朝阳已经染亮了这块山野和丛林。昨夜露营的老柞树,枝叶在晨风中摇曳,好像在向刑警们致意,一夜辛苦。秦连守也有些深情地向它摆摆手,心中默默地说:“再见!”
这时,熊灿拽着任建,沿着林中的一条岗梁一阵急窜,走下了四方顶。他们不敢择路,只能沿着路边的林丛前行。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独立家屋。这是位于细水桥旁,距主要公路很近的一条山谷。山谷中一片玉米地,长出的玉米地已有一尺多高。玉米地旁有一栋“干打垒”的小屋。
熊灿提着枪闯进室内,发现一个30多岁的妇女,炕上还有三个大小很近的孩子。任建一看就知道这是逃避计划生育的多生户。任建心中暗乐:好!你们违法,我们也违法,白吃、白喝你也不敢告。
其实,就是熊灿不用枪顶着,那妇女也不敢乱动。看着这一群“弱势群体”狐假虎威的任建,张牙舞爪:“知道吗?我们是搜山的警察。为了你们的平安,把我们累坏了。赶紧给我们做饭。”
两个歹徒在这独立家屋饱餐了一顿,临走又叫那妇女给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熊灿叫任建在那妇女家搜了个背篼,将能装的都装上。
看到时近中午,两个人又轮流在屋里的土炕上睡了一觉。这觉可比裹着塑料布顶着大雨,睡得香多了。
吃饱了饭,睡足了觉。两个豺狼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他们离开了那栋独立家屋。正如熊灿所料,那个妇女什么也没说。这就使搜山的警察在长龙谷里,白白地折腾了一天。
而这一天,对于邵局和秦连守他们来讲是致命的。而对于熊灿来说,却使他们贏得了宝贵的时间,他们再一次摆脱了参市公安的围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