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小吃,酸甜苦辣咸,百味人生,吃辣的大汗淋漓的,即使吃出眼泪也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炸串;吃酸的,眨眼皱眉,却也甘愿细嚼慢咽细细品味;吃甜的,脸上和手中的食物一样甜到心里,眯起的眼缝也遮挡不住喜悦;吃咸的,大抵是重口味一点,淡了送到嘴里没味,也有饮食习惯的口味就是咸味就像咸味和甜味的粽子一样好吃,地方口味风俗不同罢了,都有人爱吃;吃苦的,是苦瓜吗,毕竟没有几样菜是苦的。
晚七点了,天已黑,禾晚在路边驻足,看到夜市摊子尾端,一耄耋老者,佝偻着的脊背,像一座老式拱桥,哑光油漆般粗糙的大手,支架和骨节都看不出细枝末节的具体位置,指腹露出的点点微白是地上的灰尘和茧的混合组成叠加物,缓步弯腰下去细拾不知哪位食客还是路人扔在草丛堆里、树干底下,明晃晃,一眼就看得到的塑料瓶子,多数都是未喝完的,老者慢慢的打开,将瓶内的液体一滴不落的浇灌在植物根源部,会心一笑的盯着好一会,好像在期待着它们哪天的生长。
老者的眼睛里是那样的澄澈,清明,像大山里的泉水叮咚,也像寥寂星空中的点点星河。老者将空瓶拧回盖子装进他另一个手中的尿素袋子中,里面已经装了一半他的宝贝了,也许是劳至许久,累了,老者吹了吹地上石阶,徐徐坐下,往袖上擦擦手,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子,轻轻的打开,露出一块饼,细细的嚼了起来。
禾晚愣愣的,只觉得心口一紧,转身去附近的摊位买了两瓶水,自己也渴了,先开了一瓶喝起来,穿过摊位人海,径直走去,闻声,“这个苦瓜太难吃了,都苦成这样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点这个菜。”一年轻男子在跟他身边的女孩说,“我,我...医生说你肝火太旺了,你体质热,容易长痘,可以吃点凉血的败败火,苦瓜很凉血的,你试试看。”女孩样子恬静话说的怯弱,此时男子脸刷下来很多,收敛了刚才急躁火气的情绪,饶有愧疚,又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刚才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好像也挽救不了。没想错的话,这是一对情侣。
“苦瓜要是觉得太苦,试试蘸点糖吃,就不那么苦了。”这时老者突然说道。两人突然很诧异地看着老者,只见老者依旧,笑笑说道,“试试吧。”
男子顿了顿,想是听进去了老者的话,开始尝试着用筷子夹起女孩帮他蘸好糖的苦瓜,轻咬一口,莞尔说道,“好像.......是不那么苦了,有甜味又有苦味,一起咽下的时候,真感觉不苦了。”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男子也收起了刚才比苦瓜还难看的脸,一同看向老者这边,并竖起来大拇指示意道谢,老者回应着,依旧是笑笑。
禾晚来到老者身边蹲下,递给老者刚才买的那瓶水,说道,“您喝吧。”
老者看了下没有接,禾晚想了想又说到,“我买多了,您放心喝。”继而把自己手里喝动的那瓶大口饮尽,又把空瓶子递给了老者。
老者这才接,回应道“谢谢你,姑娘。”禾晚侧身就要坐下,老者突然急了,刚喝到嘴边的水马上就停住了,“姑娘,地上脏,你的衣服会弄脏的。”
“没事,衣服脏了可以洗,您不是也坐了吗?”禾晚说。
“我给你垫垫吧。”说着就把他的“宝袋”那装了空瓶子的尿素带拖过来,放在石阶上,手腕带袖轻抚平一块,示意让坐下,接着吃起了他的饼。
“我很好奇,为什么您会想到苦瓜蘸糖呢?”禾晚确实很意外这个问题,这个吃法挺新颖的,头一次听说,也算是想见见世面。
“这个是我老伴想到的。”老者放下手中的饼和水,缓缓说道。继而仰头望着夜空点点的微弱繁星,“年轻的时候,我也脾气比较急躁,容易上火,她就想办法让我降火,我年轻的时候特别讨厌吃苦瓜,她就一边跟我吵架,一边不厌其烦的做着苦瓜,那是我觉得苦瓜是最苦的东西,现在倒是有点怀念了,她炒的苦瓜真的很好吃。有时候也会做凉拌的,不过她会在盘子旁边撒上一小啜白砂糖,让我蘸着吃。”
“你还别说,蘸了糖之后,真没那么苦了,吃到糖的时候觉得好甜啊。真不知道她那个小脑瓜怎么想出来的,搁最开始相处的时候,她都没进过厨房,那时候日子苦,和我在一起之后,反倒练了一身好手艺,你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我们村里经常被叫去帮厨,都说她做的饭菜好吃,确实好吃,我吃了几十年,还是觉得好吃,连以前讨厌的苦瓜,也觉得好吃.....”老者如数家珍般的讲述着,与老伴年轻时候的过往,甜蜜的苦涩的,都沉淀到后面成了更加甜蜜的味道了,也许这就是相濡以沫的一生。
“可惜,她比我福气小了点,我现在还活着,她倒是早走了些年,她要是看到现在的生活,过的这么好了,她应该会很高兴的。”老者眼角开始泛着泪花,“之前我出门捡瓶子她也会来送餐的,每次都有那道苦瓜,还有她带的糖。现在没有她,日子就孤单了些。”声音渐渐弱下了,说罢,老者用袖口内处轻拭着眼睛周围,那满是岁月的脸庞,有几滴水珠流淌过沟壑之间。
过了一阵,老者突然间说道,“你以后处对象的时候,要是两人发生矛盾,就多沟通和换位思考就好了。”
禾晚一惊,“您...怎么知道,我没对象?”
老者笑了笑了,缓而说道,“喜欢的人之间,时间是不够用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吵架也好,甜蜜也好,都想呆在一起,只因为是她。哪有时间做别的事情呢。何况,像你一个姑娘家,晚上出门,爱你的男孩子是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的,社会再美好,他也会觉得你不在他身边受他的保护,你会不够安全,他会担心这个世界,会趁他不在的时刻欺负他的姑娘的。”
“我感觉占有欲有点强...”禾晚这话说的自己像个性冷淡。
“姑娘,这可不是占有欲,”老者顿了顿,咳了一声,想是饼未消化,噎到了,喝了口水,缓而道,“是他足够爱你。”
“那爱是占有?”禾晚问。
“不,是只想保护你的人,无关乎你做什么。”老者回答说。“你以后会遇到的,那时候就知道了。”
禾晚手机突然响了,是管家打来的,来的当天,禾晚把能存的联系方式都存了,毕竟这个地方还人生地不熟,电话那头说道,“老板,我明后天要去体检,需要请假。您一个人得辛苦几天了。”
禾晚回道,“李叔不用客气,没事,您放心去吧。有啥事情您呼我就行。”
说完挂完电话,想起拖鞋还没买,禾晚和老者告了下别,跟老者说,自己的经营的那家酒馆就在附近,没事来坐坐,转身要走,后面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趁着老者在弄他的装瓶子的袋子,又回头在老者的饼袋子里塞了两百块钱,自己留了十块买拖鞋。
买了鞋回酒馆的禾晚,路上一直想着,对象这个事情,也是可以早点考虑了,指不定哪天就遇到了,那在遇到之前,就是呈现出一个更好的自己,所以,自己得在工作上做的更好,像个成年人的样子。
以后也少跟喵喵吵架。
次日,禾晚照常开门,外面下着雨,不大不小,也少有人在街上驻足,由于天气不是很好,店内的顾客也寥寥无几,生意算的上惨淡,坚持到下午两点后三十分,昨天的老者出现了,背着了一个布袋子,里面噼噼乓乓一些工具敲撞在一起的声音,比起昨天的佝偻徐步,今天好像腿脚前后用力不均,一拐一拐的,禾晚上前迎进来,试问道,”您是不是摔倒了,您这个脚?”
“不妨事,没有摔,磨刀的时候坐久了,腿就有点不太灵活,过久点就好了。”老者回答道。
“磨刀?您刚磨完过来吗?”禾晚诧异,昨天只是看见他在捡瓶子,今天怎么又磨刀了,这么大年纪,还做这么多事情,不应该啊。
“嗯,别担心,姑娘,你这里需要我帮你磨刀吗?我磨刀的技术还是可以的。”老者说。
“我不用,我这里是卖酒的,很少做菜,所以刀不常用。”禾晚很惋惜的没有让他接到单子。
“你昨天放在我饼袋子里的钱我看到了,我不能收,这,还给你,姑娘。”说着就掏出口袋里用布巾包裹好的钱递过来。
“这个没啥,我是怕您捡瓶子太晚了,希望您早点回家。这钱也没多少,您收着吧。”禾晚推拖着。
“你这也不需要我帮你磨刀,这钱我不能收啊,我没有用劳动换来,这钱我收了心不安,姑娘。”老者讪讪说道。“我磨一次刀收一元,你给我200元,我得帮你磨200次刀才合适呢,姑娘。”
禾晚惊讶于老者的说话内容,这年头,物价并不低,老者帮人磨刀却只收一元,“您磨一次刀,手要来回推动多少次啊?”禾晚期待着他的回答,也不想期待回答。此时反倒矛盾了。
“大概三百次吧。”老者回忆说道。
“那您的手得多累啊,您很缺钱吗,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的。”禾晚惊讶,磨一次刀竟然需要三百次的来回用力,这个一元产生的力量真是不小,三百次才一元的话,几百块就得几万次的手臂用力,年纪这么大还这么劳力,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摧残。
“其实习惯了,不觉得累,倒是腿坐着久了会麻一点,我就走走,揉揉就好了。我自己一个人过的可以的,我不花钱,我是存着钱留着需要它的人。”老者说。
“您之前是把这积攒的钱用来干什么了?”禾晚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家有个老式的收音机,我经常会用它听听广播,08年的时候,听说地震了,那损失太大了,肯定需要很多人力和物资,人力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了,那物资上我有一点是一点,多少需要的人都是需要的,那时候需要磨刀的人很少,附近没生意,有时候要跑到三十里外的地方去,太远了我不敢走,老伴在家等我呢,不能让她担心,所以我每天早上出门,晚上一定会回家的,接到的生意不多,只捐了1000元。”老者说道。
“那时候,我老伴还在,她很支撑我的,我们自己有低保每个月政府补贴了200元给我们,够生活了,我们自己也种了蔬菜,够自己吃,有多的话,我们也卖菜,卖了的钱就攒着,养了几只鸡,下蛋了吃不完也会把鸡蛋卖了攒钱,这些年,生活好了很多,磨刀的生意也多起来了,攒了更多,大概三万多,这个社会其实有很多人都需要用钱的,苦难的人很多,所以把钱给了需要它的人....”
老者说的那样平静。
好像,这个世界他做的这些,我们看起来觉得很累的事情对他来说都很云淡风轻样,他不缺钱还要白天晚上的去积攒这一元又一元的钱,只为着留给将来需要它的人,身上的衣服,洗旧的颜色,应该很多年都没换过了吧,衣裤的款式都像几十年前的样式布料,他自己过的清苦,却乐于施善,那一点一滴的善良,是一天天攒下的,话都说穷则独善其身,可穷苦清贫的老者,年岁至耄耋,却依然坚持奉献着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兼达天下的大爱,这样的心胸辽阔,此时的禾晚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德高的圣人身旁...
“我磨到老,也会捐到老的,我要钱也没什么用,不如给需要它的人。谁需要就给谁嘛。”老者脸上洋溢着的自信,比阳光刺眼。
禾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者接着说道,“其实,我出去接生意磨刀的时候,有时候忘记带水,有很多居民都热情的给我送水解渴的,其实,你看大家都一样,随处都可以见到别人对你的善良的,我收到了别人的善意,我也开心把善意给其他人,这样也挺好。”
“有时候想想,我老伴走的早也是件好事,要不,她铁定要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她受罪我倒是不想看到,这辈子,她跟着我没享着什么好,苦吃了不少,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挺难得,遇见她。下辈子如果生活过的还好的话,我还想遇见她,如果日子过的苦的话,就算了,别跟着我再受一辈子罪了。”
老者挂着泪眼,胡乱拭着眼周围,眼里的闪现过的人影,日日夜夜都是那个牵挂一生,甚至想到了下辈子的人吧,多少人原本的这一辈子都过不下去呢,过得下去的人却想要更多的一生甚至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