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年后。
时之洲,离国。
清晨。
几乎横贯离国的镜湖,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偶有一两只飞鸟从湖面掠起几分寒气。沿湖零星点缀的村落已亮起点点灯火,而这里的世界,仿佛还未醒来。
寂寥的天地之间,隐约能听见心跳的律动声,由弱渐强,从湖边的一片密林之中传出。
时之洲的离国大祭司苏涅正带着一队人,沉默且匆匆地向着密林深处走去。那里是离国的子民,世代供奉神树的地方。平日里,莫说离国的百姓,就连神山禁地之内,也极少有人踏入此地,而此时,跟随在苏涅身边的,都是神山禁地之内最高阶的护教巫师,而此刻,这些向着神树前行的人,脸上都是一副百感交集的神情——既有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也有仿若望眼欲穿的祈盼以及每个人脸上都完全相似的忧心如焚和忐忑不安的犹疑。这一切,都让远处那株正于此刻散发着忽明忽暗光华的神树,显得越发的诡异了。
入夜时分,离国的王宫大殿内却灯火通明,众人于大殿中央围成一团,脸上神色各异。在人群的围观之处,有稳定且规律的心跳声传出,那声音来自正在被众人打量的一枚树胎。
离禺坐在王座之上,远远地向苏涅投去了问询的目光,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语气,问道,“苏涅?这是?”
苏涅闻言,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应声道,“是的,正如王所猜想的那样,这是一枚树胎。”
“树胎?!”大殿内的众人在苏涅话音刚落的瞬间便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
毕竟,对于离国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树胎”只存在于离国那些久远的传说之中,别说他们,就是他们的祖辈,也没有人见过。但是,离禺不同,作为一国之主,他不仅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臣民,也守护着这个国度最为古老的秘密。于是离禺沉了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涅,沉声说道,“你……你刚刚是说……树胎?”
苏涅点了点头。
“你确定?”离禺追问。
“是的。《禁地补遗》里明确记载,“树化形,胎音现,结人形之果,谓之树胎。”这正是上古典籍所记载的树胎。按我离国的传说,树胎百年难遇,如若降生,定是世间将起灭世之灾,而这树胎之子,便是来日的救世之子。”苏涅淡淡答道,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随着苏涅的话音一落,大殿中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神色由先前的兴奋惊奇渐渐转为了忧虑和惊恐,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让空气里有了一种微妙的凝重感。
忽然,一声冷笑从大殿一侧的角落传出,王妃霄云在一众侍女的随侍之下,缓步行来,柔媚的声音却早已飞入众人耳中,“我还道今夜为何已近人定,尚不见王上归寝,原来是此处有了新奇之事。”霄云走到人群之中,仔细打量起树胎,眼神渐渐锐利起来,脸上仍然是不屑的神情,笑道,“就这一枚树果子?大祭司便说它是那传说之中的救世之子?我看这真是个笑话。自我离国建国至今也有近两千年历史,虽然上古典籍有所记载,但何时出过?何人见过?至于灾难?那更是无稽之谈。想我离国民风淳朴,此地又有祖先的神灵庇佑,两千年来风调雨顺,别说什么灭世的灾难,就连连日的暴雨都少见,依我看,除非我离国自乱,否则谈何灭世之灾?”
王妃的一席话倒是敲醒了发怔的众人,一些人不由自主地侧目看向了王座的一侧,那里站着离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王妃霄云的独子,离烈。而另一些人则带着几分看戏的神情,看向了苏涅,想从这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祭司脸上看出端倪。
只见苏涅双目含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王妃,先人既然留下典籍,且将此事如此详尽的记录在册,想来绝不是无中生有之事,何况这云水之外,皆是未知,兴许在天之彼端,尚有另一方天地,另一个家国呢?”
“哈哈哈哈……”霄云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另一方天地?另一方家国?你见过吗?”霄云转身看向众人,沉声道,“你们,又见过吗?”
殿内群臣纷纷应声摇头。
霄云得意地接着说道,“时之洲的土地如此辽阔,尚且只有一个离国,国土之外便是苍茫云水,历代都有人向外探索过,从未发现新的陆地或者国度,所以,普天之下,唯有离国,是代代离国人都知道的事实。所以,大祭司方才所说的那另一方天地,另一方家国,莫不是以巫术变出来不成?”
是的,普天之下,唯有离国,是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共同的认知。
在众人的笑声里,苏涅也微笑着低下了头,没有人看到苏涅脸上,一瞬闪过的阴霾。
离禺注视着大殿之内众人的言行,脸上看不出表情,却在偷偷扫向苏涅的目光中,忽而藏了几分惊惧之色。只听他清了清嗓,镇定地开口道,“好了,既是上古典籍有所记载,听之便是,有何可争?苏涅,即日起,这枚树胎由你看护。接下来就仰仗大祭司了。”
“是。”苏涅仍是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离禺说完,看向众人,沉声道,“此事,今夜就议到此处,也都止于此处,诸位都明白吧?散了吧。”
群臣应声而散。
霄云走到苏涅身旁停住,带着几分嘲讽的神情,说道,“大祭司可要记住好好看护,别四十九天之后发现,不过就是一个畸形的树果子而已。哼。阿烈,我们走。”霄云说完,神情怏怏地离开,先前角落里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树胎,随即跟着霄云离开。
众人离去之后,苏涅一人仍立于树胎前,目光深邃地久久注视着树胎,空旷的大殿中,苏涅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良久,苏涅的脸上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