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竟是宫中之人,她不知他的母妃是谁,却清楚他的心里因为这个自己不曾知晓的身世秘密而背负了莫大的深仇大恨,阮宛珂一心想着回到楚国,那些与她无关之事,她也不欲追究到底。 烟波华殇,朝华宫。
元晗等一众妃嫔宫人于四月二十三日自皇园启程回到了朝华宫皇城。
阮宛珂虽然还没有钦定位分品级,却已于两晚前侍了寝,故而不再是跟随于妃嫔轿辇之后的侍婢,而是理所应当的坐进了凤銮之内。
她因新贵得宠,一时间风光无双,趁着元晗于她百依百顺之际,便回禀了不比司务府的派人前来侍奉,而是惦念着曾经同在寒宫做罪婢的晏紫,调了她来做贴身侍婢。
元晗自然应允,还笑她同慕央性子倔强无二,竟都是瞧不上别人安排的,非要自己选了才放心。
说起慕央,阮宛珂总也觉得心中难免愧疚,她于自己处境最难时救自己逃出了寒宫,不管是否为着听命于白玉,至少她肯做,出手搭救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阮宛珂便是感激不已。
今时今日慕央有孕,自己却瞒着她依附皇后不声不响的夺了她的宠幸,岂非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阮宛珂心思深重,回了宫中也一连两日不曾好好吃下一顿膳食,晏紫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这一日午膳后见她又未曾吃下几口,便张罗要叫太医来宫里瞧瞧,阮宛珂立时唤住了她,叹了声气。
“你去叫太医做什么?我才刚刚做了魏王的妃嫔,还没有得到封犒,不知道现下多少眼睛盯着我呢,我才不过吃不下饭而已,你若是为着这点小病便兴师动众的去叫太医来为我医治,岂非让那些将眼睛挂在我身上的妃嫔议论纷纷,说我娇气,自恃得宠而不知如何娇贵自己。”
晏紫停下脚步,迟疑着走了回来,嘴上却不肯罢休。
“姑娘以为这是小病?人是铁,饭是钢,吃不下饭岂能不就医?况且姑娘身子不好,碍着她们什么事?若是咱们有点什么动静便要顾忌着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那姑娘在后宫的日子可还怎么过?”
“算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现下能息事宁人就不要麻烦了,我只道好好的过日子,完成……”
阮宛珂发觉自己失言立时住了口,她低下头,想起了白玉。
慕央是白玉的细作,自己亦是白玉的细作,上一次慕央说漏了口,
晏紫为她斟了杯茶,口中不免埋怨。
“姑娘不知,您如今得宠,因为还没有得到位分封犒,故而那些小人****以您为消遣,说什么无名无份的宫婢罢了,一朝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还不是卖主求荣的人,本是慕美人身边的侍婢,最后竟跑去求王后娘娘将自己引荐给魏王,真是……”
晏紫蓦然住了口,阮宛珂抬起头,笑着,“可是说我真是不害臊,到底也是大户千金,竟做这样丢人的事,不怕遭了天谴么?”
“姑娘莫要和他们计较!”
晏紫立时接了话,安慰阮宛珂。
“现下姑娘只差封犒品级了,魏王妃嫔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们不过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姑娘此等姿色,早在寒宫时奴婢便看出来了,定是要做人中龙凤的,果然让奴婢说中了,您只安心等着魏王的旨意就是了。”
阮宛珂点了点头,蓦然眼神一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铜镜旁边摆着的一把梳子。
“那是绿霓的,我一直留到了现在。”
晏紫听到绿霓,也不禁红了眼眶。
“奴婢时常想起绿霓,向来总说世间人们共富贵容易,同患难最难,奴婢自入宫在司务府当差,因为得罪了管事的姑姑,被发落到寒宫,刚到那里时连饭也吃不饱,谁不是欺负势弱的,何况又是新来的,日子不知有多难过,好在绿霓救了奴婢,否则只怕奴婢也没有勇气活到如今,可惜绿霓命薄,她也实在不知自己有几分分量,妄想飞上枝头,不然,今时今日跟在姑娘身边,再难的日子,也都好过了。”
阮宛珂叹气,觉得命运确是残酷,仿佛昨日还是在楚国宫中的万千尊贵的公主,才一眨眼,就已是身在他国孤身飘零的女子了。
“世间的阴差阳错,几时停过了,人们总是奢求上天可怜苍生,只是上天望着芸芸众生,恐怕连名字也记不住,寄希望于空谈,总有自南柯一梦中醒来的时候。绿霓醒来的早了些,若是她不要如此心急,能再等一等,现在我却也能帮她,正如王后帮我这般,她以为园子里的公公们就能可怜她么?那么多受苦的宫人,凭什么就单单怜悯了她呢。”
“奴婢记得,她那天晚上带了一个包裹出去,我见过那包裹,是绿霓用来装主子们赏赐的。”
“这便是了。”
阮宛珂抿了口茶,摇头叹息。
“那公公不过看上了绿霓的东西,谁会不吃到嘴边的肥肉呢,她到底是被这宫中女子贪慕虚荣的心害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姑娘可曾是给了王后娘娘什么?为何娘娘如此帮助姑娘?王后虽然不似郑夫人那般善妒,却也不是这样宽宏大量的女子,奴婢不懂。”
阮宛珂微微一笑,“你以为,世间当真有如此贤淑的女子,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将她人揽入怀中么?”
阮宛珂站起身,走到窗子旁边。
“王后此举,不为图魏王龙颜大悦,她与我非亲非故,自然更不为帮我,既是亲姐妹,只怕入了宫,一旦面对此生荣华,也不会念及昔日姐妹之情了,故而王后见我献于魏王,只不过是为慢慢的除掉她的劲敌。”
晏紫低眉沉吟片刻,蓦然目光一亮。
“姑娘是说,郑夫人?”
阮宛珂点点头。
“也难怪,郑夫人此次新妃大选得了一个最精明的苓庄人,王后选了半天也只有那么一个不怎么机灵的林容女,自然要为自己打算,可见她是瞧上了姑娘。”
“后宫之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太精明,听话最好,林容女就是因为这个才得到了王后的青睐。可见相比之下,郑夫人的心机城府,便要差的多了。”
晏紫闻听此言不禁掩口窃笑。
“可是奴婢怎么瞧着,姑娘还不及苓庄人傻气听话呢,您这聪慧劲儿,只怕十个苓庄人也不是对手,如此说来,王后也不是想要一个听话的。”
“此云非彼云。”
阮宛珂语气悠长,颇有深意。
”王后拉拢林容女,是为充盈自己一党,而她提携我,是为制衡郑夫人,也为制约已有身孕、且极有可能产下皇子的慕美人,她并未将我看成自己人,只不过是特殊情况下一枚特殊旗子罢了,她也清楚我必不会为她所用。“
”启禀姑娘。“
自门外走进来一个宫人,微微屈膝道,”王后娘娘请姑娘即刻往王后宫一叙。“
半柱香的时辰,阮宛珂便带着晏紫到了王后宫,孟含乐正在内室绣荷包,见阮宛珂进来,也没有放下,也不曾等她行礼,而是直接吩咐了让她坐下。
”王后娘娘好雅兴,竟还喜欢在闲暇之余绣荷包,瞧上面的紫气东来,本是虚无缥缈之物,倒经娘娘之手,成了活生生的一条龙。想必定是给魏王绣的贴身配饰。“
孟含乐抬头,唇角笑意盎然。
”本宫就是看重了你聪明,美丽,又会说话,定能伺候好魏王,也会在宫中周全自身,这才提拔了你,看来本宫果真没有看错。“
阮宛珂心内一紧,这话表面是没什么,细细一想却像是孟含乐将自己拉为了她的羽翼一般,阮宛珂淡然低眉,颔首道,”王后娘娘对六宫妃嫔皆是垂爱有加,臣妾只觉温暖,在慕美人那里亦是如此。“
孟含乐也明白阮宛珂有意同自己疏远,便不勉强,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自然无须再为一个根本不可能拉拢过来的女子而费精神,于是也是一笑。
”慕美人有孕,何容女虽不算是新人的,却也不得宠,两名新妃更是私下连魏王的面也见不上,如今放眼宫中,你最是受宠,可后宫之内,只有宠幸不免也是一时,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艳,也要为自己来日打算,自然有了品级位分才是最有用的,魏王才刚回宫,这几日忙着前朝,将你的事许也是忘了,不过本宫也已经派了人去请魏王近日腾了空见一见本宫,本宫自会帮你求一个位分,也算送佛送上西。“
阮宛珂闻听此言立时下跪谢恩,嘴上道,”臣妾能有福气从一个卑贱的婢女,得王后娘娘赏识伺候魏王已是莫大的荣幸,就是终生没有名分,也心甘情愿,决无怨言。“
孟含乐将她扶起来,仍是笑的和蔼。
”你的心本宫清楚,自然魏王也知道,只是你要记住,你有今日,保不齐旁人也有,到了君恩如流水的一日,你才会发觉,女子只有得到了该得到的,才能在这人吃人的火坑里,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阮宛珂自王后宫里出来,迎面晏紫便过来扶住了她,却见她神色不对,关心问了一句。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王后娘娘对您说了什么?“
阮宛珂摇头,”她方才一番,也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我不觉对她改观,想来后宫中的女子,也有她的身不由己吧。“
阮宛珂说着话,抬起头,四月的皇宫,姹紫嫣红,正如一张张等待君王宠幸的美人面。
陌涵宫,这便是元晗赐给自己的宫殿名讳。
他果真是一个如此长情的男子。
向来君王之****,不过霎那间的回眸,便如水般流逝,元晗之情,却经历了数年沧海桑田变迁,仍旧一如既往。
慕央惊天下,玉姬动君心。
却始终也撼动不了那个女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陌涵,她也是细作。
元晗,你至今也不知道,她是西域宝驾国安排在你身边的细作吧。
我不知你是否你爱过慕央,或许你爱过,可若你有朝一日,知晓了我与她的身份,会否一怒之下,杀了我与她?
我是陌涵的替身。
你似乎从未曾唤过我的名字,你可能都不曾记住。
我是谁,与你的****无关。
因为在你心里,我只是陌涵的替身,不然你亦不会给我陌涵宫而居。
可是,我仍有我的傲骨,我是阮宛珂。我是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