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营北门是此处吗?”
左手牵马,右手打火把,李陵的脸庞被照得红扑扑的,说话间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当然要激动,一个很简单的等式,右贤王=功名利禄=中兴家族=实现人生价值。
对他李少卿来说,一旦抓住了右贤王,就省略掉中间的无数过程,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生赢家”。
“这……”
天边的微光才露出不久,四周依旧昏暗,右贤王又很谨慎地事先熄灭了灯火,原本醒目的北营墙此刻被黑暗遮盖,隐入了夜幕中。
新近投降来带路的二五仔左瞅右瞅,东看西看,一点熟悉的火光都没看到,不由面露为难之色,怯懦不敢言。
“啪,司马问你话呢,快说。”
跟在身后的狗腿·陈步乐扬起马鞭,一鞭抽在后背上,把二五仔抽了个趔趄,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之所以不杀你,是要你来带路,若是连路都带不好,那你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是,是这,俺以前走后门的时候来过这。”
在死亡威胁下,二五仔只觉大脑一片空灵,往日里不留意的营垒细节接连想起,并一一和自己看到的轮廓相符合,他抬手对着暗处的轮廓连点数下,越说越流畅:
“那边又高又大的是营门,长条的是墙,这边是通往后营的路,贤w……胡狗若想逃命,定是沿着此路前行。
“汉大人一寻便知……咚~”
突然,一只箭矢从黑暗中射出,正插进侃侃而谈的二五仔嘴里。
二五仔啊唔啊唔挣扎了几声,还是扑倒在地,有人不愿意让他泄露消息,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保护司马。”
低吼一声,紧跟身后的陈步乐松开马儿,快步上前,和其余反应过来的兵卒一道,用盾牌护着李陵向后退去,同时十分警惕地看向箭矢射来的地方,大声喝问:
“可是右贤王所在?”
“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俺们是从前面逃来的兵卒,若汉人耶耶饶俺们这遭,不吝财物卖命。”
说罢,前方竟真的抛出一大捧宝石,在火光的照射下,格外诱人。
“哗啦。”
“宝石真好看,好想要……”
“咕噜。”X38
喃喃说了句,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被几十人一齐吞咽口水的“巨响”惊醒,陈步乐心知要遭:
“不好,连我都没撑过诱惑,寻常士卒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晃花眼,不说鬼迷心窍应了要求,也定是敷衍了事,得快些想个法子来解决。”
“刷,哗啦。”
脚在地上一撮,扬起一捧沙石遮住宝石的光芒,同时张开双臂,尽量用身体阻挡士卒看向宝石的视线,陈步乐又提高嗓门,大声嘲讽:
“贤王不必伪装,此时营垒方破不久,溃兵还都在中、前部,又怎么可能在这。
“贤王,难道你连身为王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言语就像是刀子一样插进胸膛,甲士随从们下意识地望向被嘲讽的右贤王,其人整张脸一阵青白变换。
“……”
过了好一会,仿佛是在平复心情,才继续有声音从暗中传来:
“败军之王,不敢言勇。若是饶我这遭,日后必有财货报答。
“不要拒绝的太干脆。
“你不妨仔细想一想,你们吃的是厮杀饭,可我一旦被你们捕获,我那个懦弱的单于兄长定会吓破胆,一波波地派出使节求和亲,哪怕要答应你们汉人天子提出来的,单于之子入朝为质,尚汉公主的羞辱要求。
“如此,边境重归和平,警声不复闻,你们这些只有一门厮杀手艺可以依仗的人又要去哪里呢?”
“……”
涉及到天子,陈步乐不敢乱说话,回头请示了李陵一眼。
“无须顾忌什么,陛下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大汉的对外战争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动摇,你只管和他闲扯便是。
“后面的两个什熄灭火把,动作放轻,从两边绕过去。”
把陈步乐向前一推,示意他和右贤王继续对话,李陵悄悄对身后还没有暴露的兵卒们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两什离队,松开马儿,拿出短兵,一左一右,矮身向着声音传来的区域包抄过去。
“莎莎,莎莎。”
被推了一把的陈步乐一边原地绕着圈走动,遮掩绕后士卒的脚步声,一边大声回复:
“贤王真是好口才,若不是亲耳听闻,我定会以为这一大段话出自蒯通之流虚言恫吓的纵横士之口。”
“管它是谁说的,话有理就行。
“汉人,同不同意给个准话,再这么耽搁下去,溃兵追兵都会赶到,我逃不了,你也一点财物都落不着。”
到了求人,自然不会再用汉狗这种侮辱性称呼。
当然,此刻暴露了身份,右贤王也丢不起脸,继续用一开始那个略显谄媚的“汉人耶耶”的称呼。
“急什么,溃兵追兵离着还远着呢,我能在这逮到贤王全是运气。
“要不是被那群家伙排挤出追击,我也不可能绕后来这。”
瞎话连篇不说,还偏了题,陈步乐充分发挥了没话找话的精神。
“嘿,这么说来,你我相见还是撑犁的意愿了?”
怒极反笑,右贤王成功被他带偏了题,起码从表面来看,是这样的……
“走,汉狗肯浪费时间和咱们瞎扯,不是追兵快来,就是派人绕后,快走,快走。”
右贤王压低声音,对着身旁一众听着对话,不由松懈下来的随从说道:
“都竖起耳朵来,一会我喊一声‘上马’,所有人就上马跑,不管谁掉下马都不要回头,闷头往后营跑,能跑几个算一个。”
“嗯嗯。”
随从连忙握紧缰绳,飞快点头,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被误解成“不满意”,被大家扔下变成拖延汉人的刺头。
“……万一,我说万一,要是我没跑出去,那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沉吟一下,右贤王看了眼影影绰绰,十倍于己的汉军,心头一沉,语速极快地嘱咐道:
“无论是谁跑出去,跑进了后营,直接找上兰氏,告诉他,‘放弃一切侥幸,立刻驱散所有人,让他们四散逃命,不然,右部危矣。’”
“!”
听到这近乎交代后事的言语,随从们脸色大变,连忙开口劝阻:
“贤王,您有撑犁庇佑,遇难逢祥,不可能被汉人捉住。”
“就是就是,昔年老右贤王还喝着酒呢就被汉人包围了,照样带着壮骑数百溃围逃出,您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拿逃跑来吹嘘很尴尬,但谁叫这是匈奴贵人的传统艺能呢,越是顶层贵人就越难捉,左右贤王、单于这般人物连一次俘获的几率都没有。
真是让后世一战被虏,提溜到长安跳舞的颉利单于情何以堪。
“唉,此一时彼一时。”
只是不说还好,一说老王的逃跑事迹,右贤王扶着胖肚举目望去,只见跟随自己的随从屈指可数,不由叹道:
“昔年尚有数百壮骑追随,如今只有十余死忠,你让我哪来的信心逃离?”
“贤王……”
眼看随从拍着胸脯就要发誓,说什么“贤王在,我在;贤王死,我死”的话,右贤王一把捉住离得最近的随从抬起的手,沉声道:
“不要说这种没意义的废话,你们现在的任务不是保护我,是把两座营地的具体情况,和我的话带到后营。
“一定要让后营的兰氏按照我的要求,以部族为单位遣散人马,把这三万骑撒到自云中至祁连的万里之地,尽可能保存右部有生力量,防止被汉人援军一网打尽,明白没有!”
说到最后,右贤王已是厉声作态,吓得一众随从忙不跌地点头答应。
“明白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快走,莎莎。”
说罢,右贤王牵马便走,一众随从连忙跟上,甲士自觉上前护住左右,抵挡随时可能到达的第一波袭击。
“哗。”
没走几步,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一道火把突的在后方打起,将这道浅浅的沟渠照得通明,右贤王一行人彻底暴露出来。
“司马,胡狗在这!嗡嗡~”
伴随着惊呼,急促的弓弦嗡鸣响起,十数只箭从后方射来。
大部分被盾牌,以及身上的铁甲格挡住,但还是有一人不幸被射中没有保护的双腿,踉跄几步向前扑倒,地上滚了几滚,发出凄厉哀嚎。
“贤王,救我救我。”
“上马!”
看也不看倒地的人,大喝一声,右贤王爆发出和滚胖身躯不相符的灵活,左手把住马头,右手在马背上一按。
刷的一下,整个人就坐在了马背上,右贤王扬鞭一抽,胯下马儿吃痛嘶鸣,迅速脱离火光照射,再度扎进黑暗中,化作一个上下起伏的轮廓。
动作之快之迅猛,都将左右护卫的甲士掀了个跟头。
“唏律律,咚咚。”
“呸呸,上马。”
吐出嘴里的沙石,甲士从地上爬起,拽过被吓了一跳,马鬃炸起的马儿,没有安抚的功夫,几人骑上马就跟着右贤王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