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目,咱们跟这些胡狗走没问题吗,我听说,那胡狗最是奸诈,别是假借名头将我们骗去僻静处,大兵围住再万箭齐发才好。”
听着汉卒的担忧,虽然自己投了汉人,但作为一名前胡狗,二五头目心中很不是滋味:
“胡狗奸诈?论及奸诈,我们这些憨傻的胡蛮子哪里赶得上你们汉人万一,哪回不是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紫轩(解释):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经常会出现一种奇景,即:
双方一边厮杀不休,你犯塞我远征,打得激烈;另一边,边塞的关市却是一日不停,税收节节走高。
文明发展畸形的游牧极度依赖中原,尝到中原缯絮食物等“享受”的好后,没人愿意再过苦兮兮的日子。哪怕是单于带头抵制,也只是延缓一二,别说本了,他连标都治不了。
中原王朝更是看关市税收看得眼红,巴不得开一万年。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很难说被胡虏掳掠的财富到底有多少回流,而缯絮食物等中原产物又流出了多少。
紫轩(咂嘴):怪不得刘彻直到占据大优势,提兵十八万至朔方的时候才喊什么,“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原来是不把匈奴打到远蹿漠北,喊这种极端民族主义的话,容易被关市里打得火热,一个个语言不通,依旧称兄道弟的汉匈“友好”事例打脸呀。
hetui~
紫轩(冷笑):封建帝王,你就不能对他抱有半分期待。
“二五头目,这胡骑围着咱们一圈圈转定是不怀好意,要不咱们架起弓弩射他们一两箭,射落几个官,好叫他们收敛一二?”
刚刚还只是表露担心,这里就直接跃跃欲试,准备行动了。
“不可。”
闻言,二五头目的淡定风范瞬间被破,他抬手抓住汉卒那已经摸向车上弓弩的手,低声说道:
“这只是正常的游曳护送,你若是张弓射下几骑,那才真的会出大事,出现甚么万箭齐发。”
“那护送为什么要转来转去呢,老老实实跟着咱们车队两边走不行吗?”
有汉卒提出疑问,并指出了疑点。
“你当胡骑对咱们没防范?真跟着车队徐行,骑卒变瘸腿兵,一旦生变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
“哦,原来是这样啊,多谢二五头目解惑。”
汉卒略显夸张地哦了声,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看到这,二五仔整张脸都气绿了,觉得自己智力收到了侮辱:
“你哦给谁看呢,当我是傻的。
“你个厮杀许多场的老行伍不知道骑卒的弊处,不知道没了速度的骑卒连步卒都比不过?我看,你就是在故意说怪话刺我。”
“呼哧呼哧,静气,司马说过,每逢大事需静气……”
胸膛起伏不定,粗重的喘气声一直没停,一直念叨了好几遍,二五仔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二五头目,又抓到一个想要钻进队里的胡狗,还要和之前一样把他放走吗?”
“别放,求诸位耶耶别放,我是来投奔汉大人的,放出去就没命了。”
看向说话的汉卒,看着那位被几名兵卒围住,正拼命解释着什么的胡兵,二五仔摆了摆手,随口答道:
“一样,先问清楚来这的原因,然后就让那些胡骑来领人。”
“不!我为了来这弄伤了好几个外面的骑士,现在把我交出去就是让我去死。”
二五仔的话并没有遮掩,听到后,胡兵立刻就摇晃着身子,挣扎起来。
感受着身前人传来的恐惧和无助,那位负责控制他的汉卒也不由皱起眉毛,开口劝说道:
“头目,今人来降我,扭送之,日后还有何人来降?”
不过,有人看不顺眼这么对待降卒,也有人习以为常。
“老实点,别动。”
一声呵斥过后,长戟的粗大木杆就落在了挣扎胡兵的身上。
“嘭嘭,呜。”
木棍打在肉体上的闷响,胡兵发出痛苦的悲鸣,挣扎停缓下来。
“咚。”
平掉叫嚷后,动手的归义胡把长戟往地上一顿,对着一旁那欲言又止的汉卒伍长解释道:
“伍长,您不用考虑得那么远,匈奴狗都是些贱皮子,你对他好言好语,他反而不把你当回事;只有下大力收拾,让他知道你够狠,他才听话。”
“这……”
看着前·匈奴兵卒,现·归义胡的手下一脸严肃地给自己讲解,生怕自己不在意,汉卒心情十分微妙。
他有心问“你不也是胡狗吗”,却又担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闹出大乱子,只好强忍下去,向名义上的头目投向问询的目光。
“这说的对吗,真不会适得其反,绝了胡骑们的降汉之路吗?”
“细枝末节,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们现在的关键事是要安安稳稳见到胡王,为刺王做好准备。”
二五仔先是给汉卒回了一个“无须挂念”的眼神,然后又瞪了动手的胡骑一眼,训斥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哪有你这么说的,原本不记恨的人,被你这么一说也要变得记恨起来了。
“管好你那张嘴,再敢说些废话,你就别想要了,我给你撕了它。”
“唯唯。”
遇上知根底的二五仔,归义胡就不敢再拍胸脯说什么不在意的话了,只是低着头小鸡啄米似地向下点,态度要多乖巧就多乖巧。
“啪啪。”
瞪完自作聪明的归义胡,二五仔还嫌姿态做得不够,索性走到挨了揍的降汉胡骑面前,掸掉他身上的土,拉着手亲切地说道:
“是我没提前交代好手下,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
被拉的那名降汉胡骑浑身僵硬,说个话都在磕巴,像极了大领导下基层慰问被选中的家伙。
“来,这是小小补偿,收好啪。”
从身上摸出一把碎金银,二五仔掰开他的手,强行拍了进去。
“使不得使不得。”
降汉胡骑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双眼却很不争气地被折射的光芒吸引,掌心处也传来充实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接了这点小利就代表之前的粗暴对待一笔勾销,自己还是要被扔出去,甚至连那点小利都会被假借搜身的名头抢走。
远赶不上不接小利,死皮赖脸留在这来得好。
但是……
“嘶,这棱角,这光泽,这硬度,金银小可爱迷人眼,我实在是不想放弃。”
于是,降汉胡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金银,向着怀里放去。
脑子:手,快松。你是要钱不要命了啦?!
手:脑,不松。我要钱,不要命,纵使下一刻死了,我也要过把掌心被塞满的瘾。
“叮当。”
胸口一沉,金银和铜币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降汉胡骑松了口气,从那种手脑交战中解脱出来。
他摸着沉甸甸的胸口,感受着金银的分量,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悔意:
“上当了,这么点分量还不够买匹汉缯的,我刚刚怎么就昏了头,接了这东西呢。”
脑:你这是污蔑脑袋,我没有昏,是手,是他昏了。
“……”
低头看着摊开的手掌,终究是自己的肉没恨得心下手,降汉胡骑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哎,你说,要是我舍了这张脸不要,接了这份金银还是赖着不走,能成吗?”
“咚~”
一旁长戟顿地的闷响打破了他的大胆想法,红脸·二五仔退场,白脸·归义胡登场,他凶着一张脸,手提长戟大步走来。
“胡狗,拿了金银不快滚,还赖在这里作什么!”
人未到声先至,依旧是熟悉的凶恶呵斥,不甘心大胆想法破灭的降汉胡骑咬着嘴唇,试探地说道:
“我,我……
“在被您棒喝后,我突然悟了。我深刻意识到追随那腐朽的,麻木不自知的贵人、大王们是没有前途的,只有汉人,来解放千千万万被压迫的底层民众,推翻匈奴单于残暴统治的大汉天军才是光芒的未来。”
翻译成文言文就是,“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打仗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总不能直说,我就是要抢你人,抢牛羊,抢你牧场吧?
这样实在是太不文明了,必须竖起名为“正义”的大旗才好宣传。
降汉胡骑(自得):哼,这段话可是俺请教了好久南边来的先生,又包了他半年的射猎,先生才叫俺说的。
百长(惊讶):咦,你也是从先生那学的?
降汉胡骑(愕然):难道你也是?
百长(感慨):自然是,想当初为了学怎么和汉人打招呼,我可是搭进去好几头牛羊呢。
降汉胡骑(狐疑):为何我是替他猎了半年走兽,这收钱还看地位的吗?
百长(故作矜持):当然不是,钱是根据内容算的,你难我轻松,那是因为我能使唤得动手下,不用自己去顶着寒风射猎。
降汉胡骑(羡慕):可恶。
……
我大匈奴贪汉财物,大汉朝不舍税收到了什么地步呢?
在刘彻即位后第一次反击——马邑之谋失败后,整个计划败露,主谋二人一者自杀,一者不知所踪,但那个用来引诱单于来马邑的关市却没有关闭,一直开着。
“……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於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真要该感慨统治者无分华夷,都是不重脸皮,只重实利的货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