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腾地一下坐回车箱,双手死死地抱住车轼,肥仔刘彻脸色大变,死死地盯着山林: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朕的‘天马’无故嘶鸣!”(注一)
“唏律律。”
天马都如此,寻常良马更是不堪,马腿颤抖发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尥蹶子发狂。
“扑通。”
几次安抚失败后,李陵直接翻身下马,任凭马匹在原地刨蹄子。
“刷。”
提着长矛,几步来到苏武面前,李陵一把将其提起,恶狠狠地质问道:
“子卿,为何虎啸越来越近?尔等究竟在干什么!”
“少卿,我,我也不知道……”
“嗷!”
“唏律律!”
刚刚喝问一声,一声近在咫尺的虎啸就在耳边炸起,马匹们纷纷瘫软倒地,“天马”也蹄儿一弯,跪了下去。
“啪叽,刷。”
扔下苏武,李陵慢慢转身,从瘫倒的马背上抽出一根短矛扔给苏武,低声呵斥:
“快捡起来,来大家伙了。”
“哦哦。”
苏武从地上爬起,抱着短矛,站在李陵身后,不安地看向前方的山林。
“咚,咚咚。”
有着肉垫的缓冲,猫科动物的步伐一向很轻,但在众人看来,脚步声非常重,就如同一柄重锤不断敲击。
“嘎吱。”
双手攥紧,屏气凝神,一只体重千斤的斑斓猛虎缓缓从林中走出,步入了众人的视野。
“嘶。”
即使早就有了预料,可当真正地见到猛虎后,大家还是嘶一口凉气,被那股顶级猎食者的威势所摄,浑身一软,就要倒下。
“咕噜。”
不争气地咽了口气,双手抓着车轼,刘彻瞪大双眼,人生中第一次和活生生的斑斓猛虎离的这么近,腿肚子止不住地发抖,干涩地说道:
“哆哆,少卿,朕这三四百斤可就搁在你身上了。”
“要是你完了,那咱俩今个就都要葬身虎腹了。”
“哆哆嗦嗦。”
司马迁同样怕的要死,牙齿都在上下碰撞,双眼却瞪得老大的,死死盯着猛虎,手中运笔如飞,帛布上很快出现一行字:
“秋,上游猎上林,路中遇虎,幸而无碍,是岁,元封四年矣。”
“哗。”
霍光一把扯掉宽松的衣袍,露出下方的镗甲,抬手扣上兜鍪,透过缝隙瞥了身旁才开始穿甲的金日磾一眼,伸手摁住他:
“我一人即可,若是猛虎来袭,拼了你的命也得保护陛下。”
“蹬蹬。”
停下穿甲的行为,金日磾双脚分开,双手相握,深深一拜:
“奉车放心,日磾在,陛下在!”
“蹬。”
得到保证后,霍光转身拿起一具厥张弩,跳到扯下,往地上一躺,双脚踩着踏板,双臂、腰腹发力,咯吱咯吱上起了弦。
“咯吱咯吱。”
……
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投矛和后方正在给厥张弩上弦的霍光,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斑斓猛虎,苏武忧心忡忡地说道:
“少卿,这老虎太大了,普通弩失和投矛怕是不能一击致命,只能刺穿皮毛。”
“我知道。”
专心和猛虎对峙的李陵头也不回,闷声回应。
“若是无法一击毙命,待到猛虎发狂,你我都要葬身于此,嘎吱嘎吱。”
苏武手心发汗,想要擦拭却又不敢放手,只得用力攥紧茅杆。
“我知道。”
额头有汗水渗出,同样不敢抬手擦拭,李陵努了努嘴,汗水从颌下滴落,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敌人。
众人在打量猛虎,猛虎也在打量众人。
“嗷(这类人猿不好惹)。”
没有如以往捕食那样前扑,猛虎不安地用爪子刨了刨地,想要退走,却又被挡住了去路。
“嗷嗷(把路让开)!”
猛虎朝着众人低沉嘶吼了两声,黄色的竖瞳中闪过一抹不耐,尾巴渐渐竖成一根棍。
“少卿……”
对峙了还没几秒,苏武只觉度日如年,不由开口。
“闭嘴!”
李陵低喝一声,放低身体重心,手持长矛,缓步向着猛虎逼近,心中暗道:
“这老虎体胖,不像是饿虎;没有见人就扑,反而嘶吼威胁,也不是喜欢袭击人的恶虎。
看它这样子,只要我们只要稍微往旁边退一下,怕是什么冲突都不会有……”
“可惜,陛下在此,腿?有进无退!”
“少卿,你疯了吗!不后退就算了,你怎么还往前走!”
“蹬蹬。”
瞪眼嚎了一嗓子,苏武攥着短矛跟着李陵步伐向前。
“蹬,蹬,怕死就别来。”
李陵嘴里说着不客气的话,脚上却慢了下来,防止跟上来的苏武拉开距离被猛虎各个击破。
“嗷!”
雄厚的虎啸在耳边炸起,李陵浑身一震,整个人被跃起的老虎阴影遮盖。
“嗡~”
“少卿低头!嗖~”
弓弦炸响,短矛掷出,李陵身后飞出了一箭一矛。
“咚!”
短矛正中胸口,深深插入胸膛,猛虎被打的一滞。
“嘭。”
李陵没有趁机翻滚,而是把长矛往地上斜斜一插,准备着猛虎的脊柱,双脚死死踩住矛杆,手臂翻出一面蒙皮圆盾,朝着猛虎的脑袋顶去。
“咚。”
箭矢入肉声想起,扑击的猛虎微不可查的一滞,然后才砸到李陵身上。
“噗,哗啦~”
长矛入腹,却不再是深深插入,而是逆着猛虎扑击的方向,扯出来一个大口子,鲜血内脏流了一地。
那透体而出的矛尖上挂着一小节白惨惨的脊柱,在李陵有预谋的捅击下,脊柱被断,猛虎连最后的反扑之力也没了。
“嘭~”
即使有着长矛的缓冲,自己也摆好架子,李陵依旧被震得浑身一颤,差点被压倒在地,手臂酸麻,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嗷……”
“死!”
临死的哀嚎刚出了个音,李陵低吼一声,不管手臂的哀鸣,把圆盾用力地往上一顶,哀嚎也被咽了回去。
“蹬蹬,扑通。”
猛虎一死,胸中的气一散,李陵再也无法支撑这等重量,向后踉跄几步,被猛虎压着,一个屁顿坐了下去。
“……”
还好,李陵知道推开猛虎牙齿和爪子,没有成为杀虎之后被老虎砸死的沙雕。
“死,死了?”
看着面前纠缠在一起的一人一虎,苏武眨了眨眼,意识到这个想法后,立刻扔下抽出一半的第二根短矛,大喊一声:
“少卿!”
“嘿呀,给我过来!”
也不废话,苏武双手抓着猛虎一侧的皮毛,用尽力气,向后拉去。
“啪啦,嘭。”
猛虎向着左侧倒去,苏武避开猛虎,连忙来到李陵身旁。
可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李陵,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该不该抬他的苏武跺了跺脚,在原地转了几步,焦急地喊道:
“少卿!”
“咳咳。”
嘴鼻喷出两道粘稠的血液,差点被呛昏过去的李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少卿,我扶你。”
扶起的过程中,苏武悄悄摸了摸李陵,除了双臂和肩胛,没发现特别严重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看起来,不用自己搀扶,少卿就能自己起来,但谁也说不准这是无甚大碍,还是回光返照啊。”
“嘶,让子卿担心了。”
手臂肩胛处传来一股剧痛,李陵紧咬牙关,额头布满冷汗,狰狞地朝着苏武笑了笑,有些虚弱地说道:
“子卿快扶我去猎车前,我要向陛下请罪,让猛虎惊扰到了陛下。”
“少卿,这猛虎明明是我等探查不细来引来的,要请罪也是我请,与你何干!”
换作平常时候,苏武很高兴有人替自己背锅。
但人家李陵现在都一身血,说话都发颤了,再让他去背锅,这真不是人干的事。
“子卿……”
“少卿莫要劝我。是我愧对了陛下赠旗,让猛虎惊扰到陛下。”
“该请罪的是我苏子卿,不是你李少卿。”
摇了摇头,不顾李陵的眼神反对,苏武把李陵从血泊中挪开,放到一旁,就掉头跑向猎车,不给李陵说话的机会。
“……”
既然友人下定了决心,愿意自己承担陛下怒火,那李陵也无话可说,只能躺着地上,平稳呼吸,慢慢恢复体力,只是在心中幽幽叹道:
“陛下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也从来不吝啬对犯错臣子予以责骂。”
“子卿,希望你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吧。”
……
注一,天马,虽然汗血马、大宛马一般都被称作天马,刘彻甚至为此作了一首《天马歌》。
但这里的“天马”却是乌孙马,乌孙马起初也被称作“天马”,后又更为“西极”。
在攻破大宛之前,汉帝国是没有成规模的大宛马,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匹。
[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史记·大宛列传》]
[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歌诗曰:
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史记·乐书》]
当然,刘彻歌是作得痛快,可紧接着,他就遭到了汲黯的嘲讽,
[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