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帧心里有事,思考的时候眼睛就不自觉地往另一个人脸上瞄,没看到一眼就怕人家是不是回家收拾行李了。
明明是知无不言的朋友,总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一天都没正经对过话。
晚上吃过饭,宋知帧坐在客厅,代斌弦走近书房,不一会儿拿了十几本书要回卧室。
“你干嘛,秉灯夜烛?”
“这些都是我的笔记,一笔一划写的,不带走舍不得。”他的文学课还是宋知帧一点点教的。
宋知帧觉得沙发软得不舒服,代斌弦身后的墙纸白得刺眼,吸进的空气凉得刺激肺,这一分钟全世界都不顺眼。
之后代斌弦没有再出来,可能在收拾衣柜什么的,一墙之隔,他仿佛能听见搬东西的声音。
没有理由地烦躁,看不下去任何文件,索性比以往都要早地躺在床上,睡不着,因为烦躁。
气不顺的第三天,他仿佛能看见代斌弦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纸箱,里面都是他生活过得痕迹。
苏黎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约他见面。
宋知帧脑子乱,下意识不想处理任何事,想起苏黎上次见面的话,得去。
他到的时候,苏黎已经坐在那里点好了饮品,望向外面,一圈明亮的落地玻璃,让阳光倾洒下来,形成好看的线条。
两个人坐着不说话,宋知帧顺着他的目光看。街上人来人往,前往各自的目的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有交流,有擦身而过,神情也不一,焦急慌张兴奋幸福,明明是对立面,错杂出现,更多的是没什么表情,带着各自的人生,经过这段路。
车鸣笛,人说话,没有人停留很久,明明是乱人眼球的景象,却因为隔了一扇玻璃而变得悠闲,心突然没那么乱。
“你看见那块石头了吗?”苏黎出声打破沉默,眼睛未曾移动。
被路人无意踢到一边的石子,并不起眼。
“你相信这里有些东西比你我存在还长吗?”
自然是有,锦阳山上的树,连塔水库下的石头,越不被干扰的物品反而能存在得越久,哪怕被遗忘,也有自己的样子。
“某个人每天必经的路上有一块小石头,它存在了很久,每天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这个人经过,那人也许偶尔能看见它,也许从来不在意,一条路再长也有望不到的时候,一次几秒钟的相遇,对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来说不值一提,对石头来说也很短。”
“那人也许会享受生活,摆个石雕工艺品在工作的地方或者家里,就在书桌的角上,偶尔动手擦擦灰,打开笔记本前看两眼,思考的时候摆弄两下。文件、水杯里的饮品变了又变,也许是因为贵或者有其他用途,一直没有换掉这个装饰品。一半的时间他们都给了对方,没有注视没有标记,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在那。”
“新职业是作家吗?”宋知帧到这的第一句话,他不太懂苏黎的意向,又好像对接下来的话题有预感。
苏黎的目光挪到屋内,温和清澈明亮,像之前无数次教导调皮迷茫的孩子一样,“你觉得路边的石头会比石雕存在得久吗?”
“如果是天然石质,可能会。”
“对于这个人来说,石头重要还是石雕重要?”
“你想说什么?”
“你不清楚吗?石头活了很久,就一路过的,石雕出现晚点,却是陪伴。拿这世上任意一样东西一个人换代斌弦,即便是我,你愿意吗?把你和他的经历一笔勾销,明天他是你新的属下,或者干脆是对别人忠心耿耿,你愿意吗?”
“你常说我有莫名,心意相通不会孤单,难道我们俩不像你和代斌弦么。我承认我们是个引子,这些年你吃苦受罪是为了追上我们,但你走的路真的和我们有多大关系,做亲人有今生没来世,转过一个弯,谁也看不见谁,你吃的苦受的罪有人切身和你一起承受。年少的崇拜和追随,从来都不是喜欢。”
“这些事还得自己想才有用,就当我话多吧。”
苏黎抬手,服务生拿来打包好的饮品,起身离开。
莫名的车已经到了,苏黎开门坐进去,把杯子递给他,温热的手感让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感到舒适。
他自己靠在椅背不说话,刚才已经是几天的词汇量,也不知能起几分作用。
希望能在下一个事件结束前,看到一份成果。
距离初九还有十二天。
宋知帧是走回去的,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一步一个脚印。
一片街区上是各型各色的人们,道边店铺的橱窗映出人影,看起来每个都差不多,实际上也有很多相同之处。
看起来成熟的,可能心性还很幼稚,比如宋知帧。
站在家门口,他才算想得差不多了。
刚走上街道的时候,脑子一片杂乱,就像读书时期塞进十几道难题,但好在抽象的东西不用一条条拿出来排列,一旦理出思绪,就都理得开。
此刻思路清晰的很,整个人连带着轻松,甚至有心情调侃自己那时研究什么商学,哲学多好。他解开了世界级迷题,答案就在门那边。
代斌弦也在思考,脚下三三两两大箱子,里面装的东西还不到个人用品的十分之一,按照他雷厉风行的动作,全然不是收拾几天的数量。
生活数十年,很多东西不是说能分开就能分得清楚,这是他给自己的借口。
不可乱心性,是代斌弦最常在心里告诫自己的话。
他以为自己人生只有几十年的时候,就和自己作了约定,期限一辈子。当生命变得漫长,一辈子更像一个挑战。
如果在某次火并中丧命,那这个秘密就可以安心带到下面,一切己成定数,活着才会偶尔生出担忧,因为可能性太多。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去想,如果秘密突破牢笼造成惨烈后果,或许还不如不和宋知帧挑战极限,就让少年代斌弦在战火中绽放。
舍不得就是了。
听见脚步声,代斌弦定了定神站起身,伸手把箱子往里挪。
“斌弦,我有话和你说。”
宋知帧把人请到沙发上,身体坐得笔直,表情得体正式,代斌弦觉得他下一秒都可以出现在婚礼上宣誓。
“你先答应我,若我今日讲的话惹你不痛快,就当没说过,今后还是兄弟。如果你有回复,我希望它起码不是违心话。”
代斌弦不假思索点了头,虽然奇怪,但他的话少有拒绝。
“别搬了,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就是你的,你要愿意,我也是你的。”
代斌弦愣了几秒,揍了他一拳,有一瞬间心跳都停了,怕自己当真,“我知道你兄弟情深……”
“去他妈的兄弟!”
宋知帧真的很少爆粗口,但此刻不是生气。
“听好了,家里就你我两个人,现在是以后也是,不需要其他人,你也不许找别人。”
这话越来越往当真的路上跑,“你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点么?”
“行,我心里有你。”
空气突然安静,心跳声砸在耳膜上,久久不能平静。
“你是认真的吗?”
“你要是接受不了……”
“苏黎呢?”
突然出现第三个人的名字,让宋知帧反应了一下,有点咬牙,“他就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还用我操心?”把一切看透彻还不早点说。
拥抱使得另一个人的心跳更加清晰,这回轮到宋知帧不太确定对方的意思了,等待未知是煎熬的,但也不想破坏此刻的温暖。
代斌弦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畔,“你知道,我以前没有家的,你出现,我才有家。”
“那你还搬吗?”
“不了,谢谢你也喜欢我。”
一句话足以,对平生,对未来,对两人。
晚些时辰,宋知帧帮代斌弦一起收拾东西,只不过变成只搬卧室,按宋知帧的话来说,同一屋檐下住,不要搞得像异地恋一样。
宋知帧脸皮厚起来让人望尘莫及,代斌弦看着他卖力搬东西的背影,嘴角微扬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等人放下东西回来,手机已经归回原位。
两个人在同一床上躺着,生出几许不真实之感,宋知帧点几下屏幕就要看代斌弦一眼,好不容易发送出去,立刻放下手机,和人十指相扣。
明明是认识数十年的人,还弄得和热恋期的情侣一样。代斌弦只是好笑地看着他,没有撤回手。
代斌弦觉得自己的幸运就是遇见宋知帧,从此人生随他,宋知帧觉得遇见苏黎莫名代斌弦都是幸运的事,然最大的不幸也许也是如此,产生执念,有人陪伴。
代斌弦坚守的秘密,心中的坚守,心性是否乱,以后全凭宋知帧一人做主。
有消息发送到苏黎手机上,“事成,多谢。”还有一条,“下次回来,要证婚的。”
给宋知帧回了条,“问候吻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放下手机,苏黎笑着摇头,“不容易。”
“不赖,了了你一个心愿。”
“要不是归期未定,我还挺想给他们证婚。”
“他们太像世界上另一个我们了……”
日子突然从遥遥无期到变数屈指可数,两个人依旧一天天过的平静,陈子鋆期间有找过,以假期复工忙碌为借口拦了回去,莫名对苏黎这样的做法并无评论,临到事了,不可乱心性。
辞职信已经重新打好放在电脑,随时可以打印使用。
细细打量这间房子,每件物品都用了心准备,每一处都有生活过的气息,可真要收拾起来,又觉得每一样都不必要。
没什么可拿的,没什么可准备的,后续的一切事宜也妥当。
不带一物来,孑然一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