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铜环散发出微光。
邪气与神气同时被封存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圆盘上。沿着上面一条条的曲痕,再往里面伸,便可以进入它内部的一方小天地。
这天地被柔软的白云包裹,来到这里就像踩在云层之上,头顶就是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穹,脚下是一望无垠的白色海洋。
在这中央,几叠云朵高高垒起,一只浑身黑黝的小妖惬意地躺在上面,就像把它当成了一张床。
他翘着二郎腿,眼皮懒洋洋地眯着,一只小尾巴挂在后面摇来摇去。
“距我醒来应该有一个月了吧!”祐两手一挥,三十个云做成的白球浮到了空中,显示这是他醒来的第三十天。
“虽然还是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力量似乎差不多恢复了。”祐从软绵绵的云床上盘起身,按了按醉醺醺的脑袋,他手再一抬,这方天地中忽然出现了一扇窗。
窗外还是黑夜,天上浓云密布,没有星光。在不远处传来了海水的涨潮声,祐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少年的身上,他独自一人,正在不断地往四周张望,祐知道少年是察觉到了自己,但只要他不现身,少年就永远也找不到他。
“我差不多也该找个机会跟这小子见面了。”祐摇着自己短短的尾巴,说道。
铜环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陆元展站在海湾的岸边,他握着脖子上挂着的铜环,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它从上个月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一直持续到现在。可每次他的寻找都一无所获,这次也一样。
很快,那股气息消失了,他拍着胸膛松了一口气,还好周围没有别人——如果他花了三个小时在这偷偷摸摸做的事情被人发现,那他一辈子就完了。
这座被废弃的海港叫作南海沟,陆元展在堤坝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
海边的风带着咸味,生锈的铜铃挂在熄灭的灯塔上,周围是泛黑的海水与堆满废弃物的海滩。
陆元展的家住在离这不远的桑梓镇,他看着夜幕下波澜深邃的海面,心里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找他,今晚就干脆在这儿睡吧。
他刚一躺下,身后便传来了喊他的声音。
“小展!”
寂静中,这个声音格外惹眼,陆元展光是听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找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孩,他有些吃惊。
“怎么样,我聪明吧?整个桑梓镇可只有本姑娘能找得到你。”童熙一路小跑来到陆元展的身边,喘着气,“也亏是你,才会躲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来,跟只滑溜溜的泥鳅似的。”
说着说着,女孩就笑了起来,她一笑嘴巴都会变成一弯很好看的月牙,亮晶晶的,在陆元展眼里就像天上真的月亮一样。
每次看到那样的笑容,陆元展不管什么样的低沉情绪都会被一扫而空。
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掐她的脸。
可童熙一下又把笑容收敛了起来,她开始有些生气,“你每次就只有欺负我的时候才会起劲,你知不知刚才我有多担心。”
“知道,知道。”陆元展笑着回答,他再次把手伸到童熙的脸上,这次女孩没有躲开,她偏着头,就像一只温驯的猫。
今晚童熙急急忙忙地出门,身上只穿了件薄衫。
“木木,你一个女孩子,下次别在大晚上出门了,没人护着不安全。”陆元展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了童熙的身上。
童熙接过衣服,嗔怪道,“你也知道不安全啊,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找你我哪敢一个人跑到这来。”
“对对对,怪我,怪我。我保证下次不会了。”陆元展摸了摸童熙的头,哄道。
“某些人每次都这样说。”童熙佯装生气,一拳用力打在少年的肩头,撇了撇嘴,“我记得这里原来是座堆死人的堡垒,怪不得到处都凉飕飕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陆元展揉了揉自己的肩头,“南海沟以前可是抵御外敌的重要屏障,这些残缺的墙大多都是当时的堡垒遗弃后剩下的。”
“打仗就会死人,不都一样嘛。也就你胆大才敢经常躲来这儿。”童熙嘟起嘴,抱怨道。
看着女孩眼里飘忽闪动的目光,陆元展猜她心里肯定害怕了,便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好了,我们回去吧。”
女孩点了点头。
两人刚把身子站直,周围的温度便骤然降了几分,两人一同打了个寒战。忽然出现的冷风是从海上吹来的,陆元展顺眼看去,只见此时的海面泛起了雾气,雾中闪着几盏朦朦胧胧的光,像是一双双幽灵带着怨气的双瞳。
几只熟睡的海鸥被海上的水波惊醒,然后连忙从雾中飞了出去,过了会儿,漆黑的身躯慢慢在雾中露出一点轮廓,它又向前走了一阵,这下陆元展看清了,那是一艘航船,船身破雾后,漆黑的海面上传来了一声诡异的船笛。
“嘘!”
陆元展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两人连忙缩到一面石墙后。
夜晚的海水黑漆漆的,那艘航船朝着这座废弃的海湾缓缓驶来。
随着那船越来越近,陆元展逐渐听到船中有着一团乱七八糟的嘈杂声,那种声音就像酒肆里一帮酒徒喝醉了在四处撒野。
“这片海域明明被废弃了,怎么还会有船进来?而且还是在深夜?”童熙把脑袋躲到陆元展的胸前,小声问道。
“木木,别说话。”陆元展把她小小的身子护着,自己探出了半个脑袋。
那艘船已经靠岸,船上的几扇窗子都亮着光,喧嚣的吵闹声也越来越清晰。
“小展,看到什么没?”童熙抬起眼睛。
“船上有很多人。”陆元展低下头,压低声音回答。
这时,船舱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墨绿盔甲的魁梧男人从中走了出来,他指挥着把船上的远光灯打开,将灯光往海岸四周漆黑的角落照去。
“糟了!”
那光芒移动很快,陆元展来不及躲掉。
眼见马上要被照到,一双手突然出现,及时地把他那颗脑袋压了下去。
“你们两个心可真大。”压住他们的少年说道。
听到声音,陆元展回过头,刚才这一下差点把他的心脏都给吓飞了。不过面前这人他认识,他叫王泽,前段时间跟着父亲搬到桑梓镇,在这里开了间剑术馆。
“你怎么也会在这?”陆元展拍着心有余悸的胸膛,问。
王泽腰上缠着一把新铸的白铁剑,他指着童熙说,“你觉得如果不是我带她,凭她一个人能找到这里?”
陆元展看向童熙,后者机灵地吐了吐舌头。
“现在先别说其它的。”王泽探出身,指着那航船,“刚才我和木木约定分开找你,我刚好就到了港口附近。那艘船的身份我看清了,他们是黑道雇佣军。”
“黑道雇佣军?雇佣军我知道,黑道是什么意思?”童熙问。
“雇佣军分为黑白两道:白道就是接受平常委托,护送商船之类的;而黑道则会收取更多酬金,除了普通的委托外,烧杀掠夺这些脏活他们也都干。”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但被发现了肯定没好果子吃。总之,我们得先赶快离开这里。”王泽拉着两人想要回头跑。
可他们刚回头,一股强大的杀气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来都来了,你们几个小老鼠还想去哪儿?”两把锐利的银剑交织碰撞,在昏暗的月色下流露出杀意,剑身带着暗淡的腐锈,上面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王泽连忙拔出腰上的白铁剑,摆开架势护在最前面。
这人正是来自海面上那支雇佣军,但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三人中没人知道。
他舔舐了一下剑尖,额头上裹着一张破旧的兽皮。他打量了王泽几分,贪婪地说,“好年轻的剑骑士,我正好也想换一把新剑。”
“你们两个快走,我拦住他!”王泽上前迈了一步,冲两人吼道。
“真是个英勇的少年呢。”那人大笑了起来,他在暗夜中挥舞起了双剑,像看猎物一样凝视着那三人,“不过今夜,你们谁都跑不掉。”
“快走!”王泽回头大喊,“我撑不了多久。”
“要走一起走!”
一直躲在王泽身后的陆元展突然侧出身,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黑色的圆球。他二话不说将它掷向男人的脸上,自己拽着童熙和王泽两人往另一侧跑去。
男人不屑地抬起银剑,在圆球行进的轨道上轻轻一比,将它挡了下来。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剑尖碰到圆球的那一刻,球面便破裂开了,一团带着水汽的黑雾在他眼前蔓延开。那些水珠黏在男人身体表面,他连忙捂住口鼻,心里骂道:这小子竟然会用毒,小看他们了。
黑雾中,陆元展三人的身影越跑越远。男人停在原地,直到雾气消散他才再度行动,他将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个刺耳的口哨,随后他举起双剑,剑身亮起了一条火红的纹络。
伴随一段简短的吟唱,一团火焰在剑身燃起。
船只的灯光打在这个男人身上,一身哨响,全副武装的雇佣军像虫蚁一般黑压压地涌上了海岸。
夜幕下的堤坝,海边的晚风逐渐肆虐了起来,海潮一波一波翻涌到岸边,冰凉的海水将三人的裤边全部打湿完。
“小展,那些雇佣兵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童熙边跑边问。
“先别管这么多,我们首要目的是逃回镇上。”陆元展脑袋不断向后望,他发现那些雇佣军就像一尾发光的火蛇,紧紧追在他们身后,无论如何都没法甩开。
陆元展一咬牙,拉着两人往侧边的草堆里一钻,他喊着王泽一起搬开墙角的一尊大石头,后面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这个堡垒不管哪处地方我都清楚。钻过这条洞,就是一条回到镇上的捷径。”陆元展指挥了起来,随后三人便前前后后钻过这个洞口。
洞口后是一片空旷无人像庭院一样的地方,四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
“穿过这儿,再到下一个路口就可以回去了。”陆元展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接着便领着身后两人从长满杂草的小路踩了过去。
来到路口,陆元展再次向后看去,那条火蛇依旧有条不紊地追逐在他们身后,丝毫没因为自己的东窜西跑而迷失方向,仿佛被什么东西指引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元展心中踌躇,他抬头看向眼前出现的三条路,“王泽,木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甩不开,但如果照这样下去,我们三个肯定回不到镇上。”
“那怎么办?”童熙问,她已经可以听到身后雇佣军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只有左边那条路才能回去。”陆元展说,“我们派一个人先走,剩下两个在这里拖住他们。”
“我同意。”王泽再次拔出白铁剑,这把由特殊矿石打造出来的剑即使是在黑夜也能散发出光芒,“我留下,小展和童熙你们再决定一个人。”
“木木回去。”陆元展毫不犹豫地开口,“这座堡垒的地形没人比我更熟悉。”
童熙摇了摇头。
“小展,还是你走。”童熙回头看向追逐他们的火光,雇佣军身上盔甲和铁剑的声响仿佛近在耳畔,她拉住陆元展的衣袖,说,“我跑得慢,不如小展你快去快回。”
“可是……”
雇佣军的脚步声越拉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之中低声交谈的杂音。
“快点决定。”王泽拿起他的佩剑,顶在这座岔路口的前端。
“我知道了。”陆元展咬牙说道,“木木,你去中间那条,路的尽头是一片乱石堆和一个洞穴,你躲在那里,别出声。”
“嗯。”童熙点了点头,接着便朝中间那条路跑去。
等童熙走远,陆元展准备在岔路口埋下一些标记。
可他刚蹲下身,一把冰凉的剑就架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