砭骨的寒意顺着窗玻璃的裂缝直往卧室里灌。他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窗户，伸出手摸索着早已备好的厚毛巾，塞住老化漏风的窗框。
溜入室内的寒气摩擦着毛巾，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让人感到莫名的愉悦。他眺望着窗外雾霭沉沉的天空，目光在浪尖起伏翻涌的白色泡沫上停驻良久。从房子这面看出去，常能见到科德角海湾对面的普罗温斯镇。
他讨厌这个海角。他讨厌这十二月一成不变的阴郁天气，死气沉沉的灰色海水，沉默寡言的冷漠居民那上下打量的眼睛。夏天的回忆也乏善可陈——成群结队的游客在海滩上四仰八叉，甚至爬上临近他住处的海岸堤坝，傻不愣登地盯着底楼的窗户，把手搭在窗户上向内偷窥。
他讨厌雷·埃尔德雷奇在这幢大房子的前庭、后院放置的巨大广告牌，上面写着“待售”，更无法接受雷和他的女下属已经开始带人看房这一事实。上个月纯属交了好运，他入住的时候中介刚刚接手这处房产，更惊喜的是，他住进顶层套间时，望远镜还没被收起来。
时间所剩无几。这幢房子马上会有买主，而他将再也无法租住。这就是他向报社投稿的原因——他想待在这儿尽情观赏她在人前无所遁形……不过现在，得先让她有安全感才行。
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办，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她看孩子看得很紧，但他已经等不及了。明天……
他在房间里焦灼地来回踱步。顶层套间的卧室很空阔，整幢房子都很空阔。这原本是一个老船长的房子，粗略扩建成了现在的样子。自十七世纪起，这房子就屹立在乱石嶙峋的山顶上，其视野范围覆盖整个海角，锋芒毕露地象征着一个男人渴望永远全局在握的野心。
但生活并不如此波澜壮阔，只有一地鸡毛。他知道日常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用双手摩擦着脸颊，房间里虽然阴冷，他还是感到潮热不适。他在一个夏秋之交租住这房子，到现在已经整整六年了。现在这时节跟他第一次入住的景况相差无几，只有几个物件变了位置：客厅的望远镜、特殊时期的备用衣物，以及恰到好处地遮蔽着面孔的鸭舌帽。
除此之外，整间公寓还是老样子：起居室里摆着旧式沙发、松木餐桌，还有钩针编织地毯，卧室里摆着整套黑槭木床具。这幢房子和这间公寓一直都是实现他监视目标的理想场所，直到今年秋天雷·埃尔德雷奇告诉他，他们正竭力把这房子售出并改造为餐厅，租户必须接受售房广告可能会出现在答录机的语音信箱里。
雷·埃尔德雷奇。想起这男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微笑。明天雷从报纸上读到这则故事时会做何感想？南希可曾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过他？估计还没有吧。女人可是很狡猾的。如果雷压根儿不知道这事，那就更好了。要是能亲眼看见雷读到消息时的表情那才叫过瘾呢！报纸一般在上午十点多送达，那时雷应该在办公室坐着啦，不过他也许会耽搁一小会儿再去看报纸。
他不耐烦地从窗前别过头。他那树桩般粗壮的小腿把反光的黑色长裤撑得紧绷。如果能瘦点他会很高兴的，虽然这意味着又得挨饿，不过他能忍受这苦差事。必要的时候，他曾经做过。他不停用手搔着略微有些发痒的头皮。如果头发能再次恢复到自然生长的状态，他也会很开心。这片头发曾经很浓密，如果没有剃掉的话，恐怕已经花白了吧。
他用一只手缓慢捋直了裤腿，开始不安地在公寓里踱步，终于在起居室的望远镜前停了下来。这可不是烂大街的寻常装备，它的功能异乎寻常地强大，即便是很多警察局也还没有配备这样的望远镜呢。但天无绝人之路，他偏就搞到了一个。他弯下腰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镜片凝视着。
天色已晚，厨房里开了灯，南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正站在厨房临水槽的窗前，大概是在为晚餐料理即将放进烤箱的食材。不过她穿着一件厚实的夹克外套，或许一会儿要出门？她安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着水流的方向。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谁？是孩子们？皮特还是丽萨？他很想知道答案。
他的嘴干得难受，便焦灼地舔了舔嘴唇。她今天光彩照人，把头发拢到脑后，露出了完整的脸颊。头发染成了深褐色，不然她那头红棕色的秀发早就出卖她的身份了。明天她就三十二岁了，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少女气息，那样温和、鲜嫩并且娇柔。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嗓子已经干得冒烟了，虽然手掌和腋窝依然非常湿热。他深吸一口气，又咽了一口唾液，然后阴沉地冷笑起来。整个身体随着狂喜颤抖，连带着望远镜也一起抖动起来。南希的倩影在镜头里模糊了，但他并不想花功夫再去瞄准。今天他已经看够了南希。
就是明天！明天这时候他就能看见南希花容失色的神情了。她的真面目将公之于世，她会因恐惧和担忧手足无措，并竭尽全力应付诘问——七年前相同问题就被警察反复追问过。
“省点工夫吧，南希，”警察会再一次这么说，“快点从实招来。把实情告诉我们。你应该知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告诉我们，南希——孩子们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