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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赵中丞荡平妖寇 杨都谏纠劾权阉

却说朱燮元接着家报,系是父殁的讣音,燮元忠考性成,自然悲号不止。当由众将上前劝慰,才行停泪,即上疏乞归居丧,熹宗不得不准,特命偏沅巡抚闵梦得继任。奢、安两酋,因部众凋零,暂拟休养,彼此按兵不动,且至后文再提。且说西南鏖兵的时候,山东亦出一妖徒徐鸿儒,揭竿作乱。先是深州人王森,尝救一妖狐,藏狐断尾,颇有异香,以此煽惑愚民,敛钱聚众,号为闻香教,亦名白莲教,自称教主,收集徒侣,有大小传头及会王诸名目,蔓延各省。嗣森为有司所拘,下狱瘐死,遗有巨万家资,由森子好贤承受。好贤散财结客,与武邑人于弘志,及巨野人徐鸿儒互相往来,密图叛乱,好贤席有父产,何妨酒食逍遥,乃必结党营谋,自寻死路,真是何苦!约于天启二年八月望日,三方同起。鸿儒制造甲械,号召党羽,免不得泄漏风声,当由地方官吏,派兵往捕。鸿儒不及待约,先期发难,便在卞家屯刑牲誓众,令党徒各挈家属,寄居梁山泊,然后起兵两路,一攻魏家庄,一攻梁家楼。两处都被得手,遂进陷巨野县城,僭号中兴福烈帝,称大成兴胜元年。据一县城,便僭称帝,想亦自知不久,遂窃帝号以自娱。一时不及制办冠服,只令大众用红巾包头,算作标记便了。明太祖起兵,曾投入红巾党,鸿儒岂亦欲效明太祖耶?

巨野既陷,转趋郓城,郓城无兵可守,知县余子翼,偷生惜命,一溜烟的逃走。于是曹濮一带,相继震动。兖西道阎调羹,飞书至省会乞援,巡抚都御史赵彦,忙檄同总河侍郎陈道亨,合兵剿办,一面奏报明廷。廷议以小丑跳梁,不甚可虑,只命赵彦赶紧荡平。赵彦职任疆圻,恰也无从推诿,怎奈山东武备久虚,重兵难集,且因辽事日亟,朝廷日括辽饷,几已把所有地皮,尽行剥去,此时饷缺兵稀,如何平乱?当下赵彦奉命,无法可施,不得已暮练乡勇,权时救急。既而邹、滕两县,警报迭传,邹县署印通判郑一杰,至滕县知县姚之胤,都逃得不知去向,两城俱被匪徒占去。赵彦即饬都司杨国盛、廖栋等,带着兵勇,前去截击。那匪徒本无纪律,亦无勇谋,不过借着一些江湖卖艺的幻技,说是能剪纸成人,撒豆成兵,哄骗这愚夫愚妇,吓走那庸吏庸官。此次杨、廖两都司,居然有点胆量,效力杀贼,一班乌合的党徒,哪里是两将对手?杀一阵,败一阵,纷纷如鸟兽散去,不数日便克复郓城,夺还巨野。但官军虽屡获胜仗,贼势终是未衰,这边奔散,那边啸聚,杨国盛、廖栋,日夕追剿,也不免疲于奔命。赵彦乃上言妖贼日众,官兵日敝,乞截住京操班军,及广东援辽军,留备征调。并荐故大同总兵杨肇基,统山东军讨贼,朝旨一一照准。

肇基尚未到山东,鸿儒已令贼党潜袭兖州,为知县杨炳所败,也有这个好知县。移犯夏镇、韩庄。夏镇近彭家口,为运河孔道,适有粮船四十余艘,运往京师,经过此地,偏为贼目詷知,纠众劫夺,粮船上没甚防兵,如何阻拦得住?不消半刻工夫,被他连船劫去,侍郎陈道亨闻警,飞章告急,亏得沙沟营姚文庆,招集军壮乡勇,临流阻截,擒贼十一人,杀贼五十余人,贼众窜走,方将漕艘夺回,运道复通。贼众奔回滕县,与邹县贼会合,同攻曲阜,共计马步四万余,拥至城下。知县孔闻礼,率城中丁壮,极力捍御,飞矢掷石,毙贼甚众。不愧孔氏后裔。贼料不能克,撤围引去。道经杨国盛军营,他竟出其不意,袭击过去。国盛措手不及,跳身走免,游击张榜等均战殁,营内粮草器械,俱没入贼中。贼焰复盛,扬言当先取兖州,继取济南。武邑于弘志,也杀人祭旗,起应鸿儒,王好贤亦倡乱深州,还有艾山贼赵大,奉刘永民为主,得死党二十八人,各用五色涂面,谓上应二十八宿,仿佛儿戏。聚众至二万余人,合邹、滕贼众,共得一十七支。省会中的警报,好似雪片相似。赵彦以悍贼聚邹、滕间,鸿儒复在邹县居住,拟先攻邹县,为擒渠计。副使徐从治进言道:“攻坚不若攻瑕,捣实不如捣虚,去他羽翼,那两城悍贼,亦当胆落,渠魁办不难就擒了。”赵彦尚在迟疑,可巧杨肇基到来,会商军务,亦贺同从治计划。当下发兵往剿,分徇武邑、艾山。已而武邑捷闻,于贼弘志击毙,接连又是艾山捷报,生擒了刘永明,赵彦即批令就地正法。永明临刑,尚自称寡人,官兵传为笑话。煞是可笑。彦即偕肇基同赴兖州,至演武场阅兵,蓦闻贼众已到城下,肇基即起身出战,命杨国盛为左翼,廖栋为右翼,两翼分击,毙贼千余人,贼众仓皇败退,复回滕县去了。实是无用。

肇基既获胜仗,遂与赵彦定计攻邹,大军齐发,共趋邹城,途次闻贼众精锐,麕集峄山,乃令游兵至邹,牵制城中守贼,自率大军径袭峄山。贼众未曾防备,突被杀入,多作刀头之鬼,有一小半逃回邹城,赵抚、杨总兵,即追薄城下,鸿儒自知穷蹙,与党魁高尚宾、欧阳德、酆九叙、许道清等,誓死坚守,屡攻不下。邹、滕两县,相为犄角,赵彦料滕县未复,邹亦难克,遂遣杨国盛、廖栋等,攻拔滕县,又大破贼党于沙河,邹城乃成孤立。官军筑起长围,困得水泄不通,渐渐的城中食尽,守卒统有饥色。赵彦下令招降,除鸿儒外,一概免死。伪都督侯五,伪总兵魏七等,遂拔去城上旗帜,情愿投诚。鸿儒单骑夜走,甫出城闉,即被官兵擒住。赵彦等乃入城宣抚,安插乡民二万余人,收获军资无算,遂将鸿儒槛送京师,照例磔死。鸿儒受刑时,仰天叹道:“我与王好贤父子,经营二十年,党羽不下二百万,乃先期泄谋,致遭此败,岂非天意?”项羽乌江自刎,称为天意,鸿儒亦欲援天自解,真是不度德,不量力。总计鸿儒举事,凡七阅月,尽行灭亡。王好贤闻鸿儒伏法,遁走蓟州,私挈家属二十余人,南奔扬州,后来事露被擒,也遭骈戮。该死。明廷录平贼功,擢赵彦为兵部尚书,杨肇基以下,进秩有差。赵彦查得五经博士孟承光,系亚圣后裔,邹城被陷时,为贼所执,不屈遇害,至是并上书奏闻。又经御史等申请抚恤,乃下旨准奏,修葺孟庙,光复孟祀,且不必说。

再说魏忠贤专宠怙权,由司礼秉笔监,提督东厂,车马仪卫,僭拟乘舆,任用同党田尔耕,掌厂卫事,许显纯为镇抚司理刑,罗织善类,屠害忠良,呼号敲扑的声音,昼夜不绝。杨涟已任左副都御史,目击忠贤不法情状,忍无可忍,遂劾忠贤二十四大罪。略云:

太监魏忠贤者,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佞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今请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祖制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政体,大罪一;刘一燝、周嘉谟,皆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其党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先帝宾天,实有隐憾,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悉为忠贤排去,顾于党护选侍之沈,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臣,大罪四;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宏,更为他词以锢其出,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俱用陪推,一时名贤不安于位,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江秉谦、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然犹曰外廷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圣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即指冯贵人,《纪事本末》作胡贵人。大罪八;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娠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大罪九;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忽然告陨,虹流电绕之祥,变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大罪十;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以护持孤危者,惟王安一人,即陛下仓猝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

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仆,略无顾忌,大罪十一;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卿及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忠贤坟脉,遂托言开矿而致之死,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王思敬以牧地细事,径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燐赤璧之气,先结于壁宫泮藻之间,大罪十六;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大明之律令可不守,忠贤之命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魏大中为吏科,遵旨莅任,忽传旨切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煌煌纶綍,朝夕纷更,大罪十九;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任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投匦告密,日夜未已,势不至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止,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未足语此,大罪二十;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实主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祖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御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俨然乘舆矣,大罪二十三;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伏败露,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更相表里,迭为呼应。伏望陛下大发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以消隐忧,臣死且不朽矣!谨奏。

涟缮折已毕,本欲因熹宗早朝,当面呈递,偏偏次日免朝,涟恐再宿机泄,不得已照例封入,自己缮写奏稿,尚恐再宿机泄,可见魏阉心腹,已遍都门。当已有魏阉心腹,走漏风声。忠贤也颇惶迫,往谒阁臣韩,请代为解免。爌严行拒绝。忠贤不得已泣诉御前,并托客氏从旁洗饰。熹宗本是个麻木不仁的人物,总道客、魏理直,杨涟理曲,便令魏广微拟旨斥涟。广微虽备位辅臣,无异权阉走狗,所拟诏旨,格外严厉。忠贤且佯辞东厂,自愿出宫,又经熹宗再三慰谕,接连三日辍朝。至第四日,方御皇极门,两旁群阉夹侍,刀剑森立,涟欲对仗再劾,偏已有旨传下,勅左班诸臣,不得擅出奏事。比周厉监谤,厉害十倍。于是廷臣大愤,罢朝以后,各去缮备奏章,陆续上陈。给事有魏大中、许誉卿等,御史有刘业、杨玉珂等,京卿有太常卿胡世赏,祭酒蔡毅中等,勋戚有抚宁侯朱国弼等,先后纠劾忠贤,不下百余疏,或单衔,或联名,无不危悚激切,均不见报。陈道亨调任南京兵部尚书,已引疾杜门,不与公事,乃见杨涟参疏,奋然出署,联合南京部院九卿诸大臣,剀切敷陈,拜表至京,只博得一顿训斥。道亨决计致仕,洁身引去。无道明隐,正在此时。大学士叶向高,及礼部尚书翁正春,请将忠贤遣归私第,聊塞众谤,熹宗仍然不从。工部郎中万燝,实在看不过去,便上言:“内廷外朝,只知忠贤,不知陛下,岂可尚留左右”等语。忠贤正愤无所发,见了此疏,大怒道:“一个小小官儿,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么?若再不严办,还当了得。”随即传出矫旨,廷杖万寀百下,一班腐竖,接了此谕,都跑到万寀寓中,把燝扯出,你一拳,我一脚,且牵且殴,及牵到阙下,已是气息奄奄,哪禁得刑杖交加,惨酷备至。小子有诗叹道:

古刑不上大夫身,何物权阉毒搢绅?

试看明廷笞杖日,恨无飞剑戮奸人。

未知万寀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续叙。

徐鸿儒一外妖也,魏忠贤一内孽也,古称在外为奸,在内为宄,奸宄交作,祸必随之。吾谓妖孽之萌,尤甚于奸宄,而内孽尤甚于外妖。鸿儒举事,仅七阅月,即报荡平,忠贤蟠踞宫禁,甚至内外大臣,弹劾至百余疏,尚不能动其分毫。伊古以来,殆未有得君如忠贤者。观都御史杨涟一疏,觉忠贤不法情状,罪不容死,外如群臣各奏,明史虽多未录述,而大致应亦从同,熹宗违众庇私,甘为盅惑而不悟,是诚何心?窃不禁为之恨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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