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去年三月,也就是一年之前。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放马在十里之外的四处探子,有一路急奔紫云岭,禀报当家的,已得到确切消息,朝廷允准葛都统报杀父毁庄之仇。如今他已经亲率五万官兵,直往紫云岭而来。
虽然镜明没有入伙,但二位当家一直将他当做大当家一般敬重,凡遇大事,总要先和他商议。镜明听说后,知道事关紫云山寨的生死存亡,绝非寻常小事。所以,他原来已经打算带了徒弟前往广州,一路打听月明和陈元杼的下落,但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推迟行程,五万大军来犯,他怎能置身事外。
这一仗,打了整整三个月,官兵前后数十次攻山,都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葛都统想的太简单了,他的第一方案是围山,将山寨里的人困死,让他们受不住饥饿的逼迫,自己跑下山来投降。可是,围了一个月,山上毫无动静,不要说五万人马,就是十万,也休想围住这几十里方圆的大巴山,更别说山上有这么多的存粮。一个月后,官兵开始攻山。大巴山崇山峻岭,只有两条通道,其中一条是羊肠小路,两旁均为万丈深壑,真正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另一条路比较宽阔,是山上兄弟们出入的要道,虽然弯曲崎岖,但山势平缓,好走。官兵以为人多势众,殊不知密林之中,危机四伏,几乎每几步就有一个陷阱,每几棵树就是一个机关。几个回合下来,官兵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真正成了风声鹤唳。攻山的时候,只要头顶树叶在晃动,就以为有飞弩射向自己的喉咙。只要游过一条蛇,就以为是山寨里放出来的毒物,无数官兵在密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次次的攻山失利,损兵折将,葛都统恼羞成怒,发下毒誓:不拿下山寨,誓不为人。
这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热起来,黄梅季节,要么阵阵暴雨,要么湿热难受,官兵士气不振,队伍里经常出现怨言,甚至逃兵。几个将领纷纷建议,暂时退兵,回转京城,等到秋季再来剿匪,为时也不晚。
但是,葛统领报仇心切,发誓不踏平紫云岭,绝不收兵。他也知道,如果军心涣散,指挥就会失灵,更别说打赢了。为了安抚几位将领,便作出一个决定:倾尽全力,最后一次攻山。他把希望都寄托在这“最后一次”上。所以,从屡次失败中吸取教训,制定出一套周密的攻山方案。
那就是,一路人马攻山,攻势很猛,让山上的人全力以赴来防御,就在同时,另一路人马轻装简从,队伍十分精良,个个都是挑选出来的壮士,他们由葛都统亲自率领,带好钢钩绳索,从后山悬崖攀爬上去,让紫云山寨腹背受敌。
葛都统的这一招果然有效,历尽千辛万苦,有一千多官兵从后山爬上了紫云岭,这一点连镜明也没有料到。等到官兵一路杀到山寨头道大门,正在前山督战的镜明才得到消息。当下,他已猜到官兵的意图,是想乱我阵脚,然后前后合围。他料定,从后山来的人数不会很多,便叫二位当家守住山道,只要扼住咽喉,官兵就无法上山。后面来的,他去对付。
当即,镜明带了陈中轩和黄薇,直奔山寨。当时,两个徒弟的武功已是十分了得,每人都可以独挡一面对付强敌。镜明对他们说:“既然他们能从这么陡峭的悬崖上来,定然是经过挑选的好手。但是,想必都是些极其普通的拳脚功夫。到时,我们专挑那些“刺人”厉害的毒蜂,只要把那些“刺”拔掉,其余的敌人便失去了斗志。
三人奔到山寨,头道门已经失守,守寨的总共只留二百多人,此刻,寨前地上和通往二道门的路上,已是满目尸体,血流遍地。寨里的弟兄们正在拼死抵抗,但如何挡得住这一千多官兵。还幸亏通往二道门的山路狭窄,官兵人多,使不上多大劲。镜明收住如箭一般飞射的双脚,在高处一望,已然明白,说:“中轩,你去对付官兵压阵的那个头领,看他那人高马大的模样,不经打,你不必顾及他手中那把神气活现的大刀。黄薇,你去对付前队赶着小兵往上冲的那个头领,这人獐头鼠目,绝非善类。对付这两个人,不必手下留情。”
陈中轩和黄薇答应一声,分头行动,像两道闪电,射向官兵队伍的首尾。这四年时间里,由于镜明尽心尽力的传授,两人没日没夜的苦练,不仅学得了师傅的绝技,轻功也达到了上乘的境界。
山中乱石凹凸,两人的脚就如蜻蜓点水般轻点轻飞,那声影仿佛飘在空中的两朵云。眨眼间就到了通往二道门的山路,两人突然散开,分别射向队伍的首尾。陈中轩双脚落地,站在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将军面前时,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怎么凭空从天上落下个玉树临风般俊朗的年轻人来?正在奇怪,陈中轩的三指早已锁住他的喉骨,扣紧,稍稍一使劲,这个蛮横的将军只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咔嚓”一声,便两眼一翻,跌倒在地。他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就在同时,黄薇来到队伍前面,那个将军正高举大刀,哇哇大叫:“谁先冲上去的,有赏!冲过二道门,再冲上去,就是贼窝了!冲,往上冲!”喊了一阵,回过头来,突然看见路边山石上站着一个姑娘,紧身衣裤,亭亭玉立,真如仙女下凡一般。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笑,却突然间感觉有条红色的蛇在空中游过来,速度之快匪夷所思。还不等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条“蛇”的尖头已洞穿他的喉咙,那怪异的笑,永远停在这张脸上,僵硬滑稽。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的那么快!
此刻,葛都统正在山道另一边嶙峋怪石丛中穿梭飞行,他的身后紧跟着三名贴身护卫。他的意图很明显,大部队在山道上向二门方向进攻,而他却悄悄的从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去进行偷袭,以此想速战速决。
镜明的目标自然是他。
山石中穿进,葛都统自然也不是镜明的对手。
所以,当葛都统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看快到二道门,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突然间他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一袭灰色布衣,胸前挂着一串佛珠,是个中年僧人。
葛都统喘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你是什么人?”
“方外之人。”
“既是方外之人,不问方内之事。到这里来干什么?又怎么会在贼窝里?”
“方外之人,也吃五谷杂粮。所以,也要管一管方内的事。”
“这么说,你是想趟这趟浑水啦?”
“已经趟了,你的爹,作恶多端的葛老财,就是我杀的。”
葛都统一听,勃然间怒火中烧,大叫一声:“我不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报杀父之仇,毁庄之恨,誓不为人。”
镜明哈哈大笑,说:“你本来就不是人,是畜生!”
无需多说,葛统领已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杀了过来,他拜过师傅,学过剑法,所以也会用几招。但是,在镜明的眼里,就如看一个人在耍杂艺一般。他移步换形,避开对方的剑锋,闪到他的身后,只连续三个动作,葛都统的三名护卫,一个个跌翻在山石之间,再也无法动弹。镜明没有杀死他们,只是封了他们的穴道,叫他们昏睡半天,让山寨的弟兄们逮去了,由当家的处置。
葛都统几招下来,觉得每招都劈了个空。忽然间,人又不知去向,心中一楞,急忙回身,只见手下三人均已倒地,不由得胆怯起来。而镜明正坐在一块突兀的怪石上,朝他看来,那两道目光刺得他心头一阵阵发怵。想了一下,他壮着胆子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报个名号过来!”
镜明嘿嘿一笑,说:“你都快要死了,还想知道我的名号有什么用!你在阳间滥杀无辜,无数百姓含冤蒙难,到了阴曹地府,不知阎王会给你怎样的报应!”
葛督统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发疯似的喊:“我是朝廷命官,是正三品大臣,谁敢杀我,谁敢。。。。。。”
“够了!”镜明站起身,声色俱厉的说:“你看看你的虾兵蟹将,还口出狂言,我今天就是来杀你这个朝廷命官的。”
葛都统目光朝山道上看去,只见他的两员大将已倒地毙命,大队官兵挤在狭窄的山路上,一片片的跪下来,大呼小叫求饶命。他知道,败局已定,但怎肯就此罢休!他抡起手中剑,大叫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剑影重重,倒也有几分本领。镜明长叹一声,口中念一声“阿弥陀佛”,陡然间,将腰间灰色的束腰带一抽,只在他手中这么一抖,这根绳子直朝剑影中穿了进去,随即听见“当”一声,一把剑落地,剑影消失,葛都统僵直的站在一块山石旁边,瞪着一双大大的,死鱼一般的眼珠子,似乎始终不明白,对方怎么可能只用一根软绵绵的破带子,就破了他赖以成名的“剑花蝶影”,甚至只是一招,就要了他的命。
葛都统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想了,镜明把绳子一抽,葛都统扑地而倒,从他的喉部射出一股血箭。
山寨里的弟兄们把葛都统的尸体抬到还在大举攻山的官兵面前,众将领一见,哪里还有斗志,急急命令退兵。二位当家趁势杀下山去,真是败兵如山倒,谁活着,就是捡了一条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紫云山寨保住了,这里的恶霸也被除掉。为防朝廷再次派兵围剿,镜明就在山上多住了一年。直到今年过了正月,才带了一双徒弟,动身前往广州。小心起见,镜明给陈中轩换了名字:柳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