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都客客气气的寻着自己的座位,没太费时就都安安坐好。
太后虽说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为着不叫人挑出错儿来,也坐着安静的听着郑氏同底下的人说着些客套话不与相争。
皇后刚说完那些旧例寒暄的话,下头就有人开始奉承着:“今儿娘娘请我们入宫赏花倒真叫是让我们开了眼了,竟不知这七月间,这牡丹竟也开的如此好。”
皇后听了这话,依旧笑的委婉端庄,回答说:“这花房里这两年倒也是出了几个能干人,将这一院子的牡丹养的是极好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是能让这花养到初秋不谢,也不知真假。”
这说话的女眷是个御史夫人,是个惯会说道的:“那必定是真的,轮谁也没有这胆子能欺瞒皇后娘娘啊。再瞧瞧这院儿里头的,好些个颜色都是咱们在宫外头都不曾见过的。”说完这话,御史夫人望了一下远处的绛色花团做出个稀罕的表情来。
太后郁氏顺着这御史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打量的是一团苋红色的牡丹,便接话说:“这是花房里今年新种出来的颜色,名唤墨魁。看上去也的确是个稀奇的。”
茜舞往日里也是喜欢看些花花草草的,且偏爱颜色艳丽的花朵。适才一进这怀香苑,整个魂儿都被这百卉含英的景儿给吸引住了。这听见太后正说这赤色如墨,乌金耀辉的色儿,更是忍不住的绷紧了脖颈好叫自己看个仔细。
坐在上头的皇后与太后自入座后就都一直用余光瞄着茜舞,见她对着那墨魁露出欣赏之色,心里都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
太后唤了一声身旁的宫人,掩嘴不知吩咐了什么。就见宫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盆刚摘下的新鲜墨魁。
太后对着下头的茜舞招招手唤他上来:“好孩子,你过来。”
茜舞听太后又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虽然不情愿的很,但还是乖巧的走到了两排宴几的中间,道:“请太后娘娘吩咐。”
“你上来,到哀家身边来,替哀家簪花。”郁氏说道。
茜舞听完,心里头真是有万千不解,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这太后了,竟叫她今日几次三番要使唤自己。
她又些不死心的推托了一次,脑袋垂的低低的说道:“臣子笨手笨脚的,实在是怕做的不好,光招惹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这已经是茜舞第二次推诿了,郁氏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哪怕坐上了圣母皇太后的位子,心眼儿也不见得比从前大上几分。
这会儿已经连着两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茜舞下了面子,郁氏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她努力端着自己的笑容,语气却是可见的变了三分:“茜夫人你们定是往日里对孩子太严厉了,瞧瞧这孩子,胆儿那么小,哀家不过是叫他替我簪花,却像是哀家要吃了他似的。”
太后对着茜氏说完,又把目光转回了茜舞,盯着她的脑袋,语气带着点威慑:“你要是再不过来,哀家才是真的要不高兴了。”
茜氏听出了太后语气里的不悦,连忙站了起来,朝太后告罪:“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小儿自来不大爱出门,也少见这等场面,难免有些胆怯,还望娘娘赎罪。”
太后可不爱听钟氏这净说些场面话,只等着下面的茜舞的反应。
茜舞知道自己今日任性了,此刻听见母亲这般伏低做小,也不敢再托大。
太后听见茜舞的妥协,终于弯起了嘴角宽慰她道:“无碍,过来吧。”
茜舞从一旁走了过去,从宫人手里端着的黑漆方盘里挑了一朵最大的出来,走到太后身侧小心翼翼的把花戴到她鬓边,又仔细的调整了一下位置,才往后退却两步。
“太后娘娘,臣子已经簪好了。”姜思之恭恭敬敬的说道。
郁氏用手抚了抚头上的花,也没去照侍女端着的奁妆镜,转头朝皇后那儿望去。
皇后见郁氏的目光朝自己看来,便矜着笑,带着欣赏的目光望着她鬓边的墨魁牡丹,说道:“真是极衬母后。”
而后目光又越过郁氏朝后头的茜舞投去几分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这回太后也没有再留茜舞,开口夸赞了几句,就让她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席间除了时不时问上茜舞几句,这赏花宴倒也与往常进行的一般无二。
这头的赏花宴开始走席,皇宫另一角也有人正听着来人汇报着怀香苑里的动静。
这是皇宫里的冷宫,里头关着两个先帝在位时犯了忌讳被关进来的婕妤。按说先皇殡天,这冷宫里的人是要赐死的。可这两个婕妤在被打入冷宫前都是与郁氏有过龃龉的。等郁氏成了太后,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折辱人的机会,只继续关着她们,哪给她们赐死这般解脱的机会。
而周釰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左右冷宫里就是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银钱,郁氏又是她生母,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这后宫里的事他也只当作不知道。
宋景行坐在一把黄花梨镂雕麒麟纹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青花海水纹杯,身后的宫殿里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尖声刺耳的幽怨哭喊。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底下人回话,在听到茜舞两次下了那个女人的面子时,握着茶杯的手也不住的收紧,面色带着些宠溺又显得十分无奈。
等人说完,他把茶杯下,用指腹松了松一直打结的眉头,声音低哑听着有些疲惫:“下去吧,及时把那边的情况报过来。”
“主子,淑妃那边的红一这前一段时间曾又来找过奴才一次,但是奴才依照您的吩咐没有理会。不过今晨红一又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有关主子您的,奴才依旧就没有理会。”正说着话的是宋景行埋在皇宫的眼线之一——暗六。
宋景行听他说完,只回了一句“很好。”,便叫他赶紧回去盯着小姑娘那边,似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暗六口中所说的有关自己的消息。
可合欢殿那边,红一再一次没把消息递出去后,便赶忙来回禀淑尤,请她拿主意。
“暗六不收消息?你可有问他为何不收?”淑尤面上显得十分焦急,一改往日万事不关己的淡漠。
红一摇了摇头说:“暗六只道是相爷交待的再不许收合欢殿里的任何消息。”
淑尤揪着自己的手指,神色纠结又忿忿不平,她银牙一咬,当机立断朝外头喊道:“来人!替我更衣!咱们也去赏花宴上看看去!”
淑尤心里焦急,略略打扮了一番,就坐上肩舆风尘仆仆的往怀香苑去。
而怀香苑里,大家都在用着茶点,有些爱说嘴的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引的大家出声调笑,气氛也算是融洽。
这时却突然传来內侍的通报,唱着淑妃娘娘驾到,让众人都是一愣,席间顿时鸦雀无声。皇后原先带着弧度的嘴角更直接僵硬在了脸上。
这京城的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如今这合欢殿里的淑妃独得盛宠,更是与皇后不合。虽也有胆大的言官偶尔上书指责皇上宠妾灭妻,但皇上总是充耳不闻,有时更是直接斥责上书之人道听途说,妄图以乱朝纲。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谁还敢再说道什么?毕竟皇上虽然宠爱淑妃,但是皇后那边该给的面子里子却是一分都不少。
这外头人都道淑妃只是宋府里的老爷夫人在某年大雪从边疆捡回的一个流民,偶然得了皇上的眼,靠着一股子的狐媚劲儿勾的皇上神魂颠倒,竟再也没让皇上往后宫添过人。
这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渐渐的,这街头巷尾竟还有传言流出,这淑妃乃是妖媚所化,一双招子更是会使得迷魂之术,男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了心智吸了精气。
这些官家夫人都是有身份的,自是知道这些个市井传言不可信,但也难免好奇这淑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可奈何这淑妃架子大的很,不喜参加宫宴,皇上也从不勉强她,所以外头见过淑妃真容的人并不多。
眼下听见说这集圣上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要来,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只当是自己听差了,可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也是面色发白,才心道只怕真是淑妃来砸场子了。
在场坐着的夫人都是各家府里的正妻,最是看不得这种做妾的狐媚子,知道淑妃要来,哪怕身份高过自己,也都是正襟危坐,只用余光瞟着来处等着人现身。
茜舞平日里除了爱看戏本子,也时不时乐意听樱桃讲些外头传的热闹的故事。这淑妃的故事颇为传奇,自己不光听过,还知道好些个版本。
要说自己原先对这传闻中的宠妃顶破天也就三分好奇,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听旁人说过的,淑妃是从宋府出来的。想着宋景行,茜舞心里犯起了酸意,眼下是实打实的对这淑妃感起了兴趣。
可当她看见来人时,茜舞不光心间满是酸味儿,还连带着对宋景行往日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了怀疑。
就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人身姿丰盈,腰肢却纤细窈窕。一身繁花水雾碧绿的翠烟衫,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双眸似水却带着点点疏离。一头青丝梳成高高的双刀髻,将面容窄窄的线条显得更是凌厉,额间贴着殷红的火纹花钿衬的肤白赛雪。
别说是茜舞看呆了眼,那些原本都没打算用正眼瞧她的夫人们,这会儿哪个不是把头转了过去,恨不得从这淑妃的身上盯出个洞来。
不少人甚至偷偷打量着淑妃的身量,看着那挺挺饱满的胸脯,在心里暗暗腹议,这般姿色又是这样的身材,怪不得能把皇上弄的五迷三道的,只怕是个男人上了她的床没个一天一夜都是下不来的吧。
这些人也总算是明了了淑妃受宠的原因,带着茅塞顿开的神色,心下又有些怜悯上了坐在上头的皇后。碰上这样子的妖媚货色,皇后可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怎么能可能争的过呢。
这些夫人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心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更是用眼神相互许意。
淑尤是见惯了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根本毫不在意,步子轻盈的走到下首,冲着上头的皇后和太后稍稍屈膝侧身行了个礼:“妾见过皇后,见过太后,皇后太后金安。”
说完也不等上面的两人叫起,就直起了身子,朝两旁的宴几扫了一圈,见着座无虚席的样子,有些不悦的蹙眉,最终将眼神停留在了坐在左边那排几案后头最上首的凉妃。
淑妃朱唇微启,语气薄凉:“你,让开。”
这淑妃平日里就是个嚣张的,凉妃怎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眼下那么多人,淑妃却这样敢叫她丢脸,凉妃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凉妃满脸通红,双手攥拳,身子更是气的在发颤。想她娘家父亲也是个正三品的中书令,当年也是跟着皇后前后脚嫁进王府做的侧妃。竟叫这样一个出身不明的贱胚子这般折辱。
她心里恨不得将淑尤剥皮拆骨,啖其肉,饮其血,一脸愤恨着实让她的脸色拧的十分狰狞。
可凉妃心里恨归恨,却也真是没有这个胆子去得罪淑尤。
且不说淑妃这个封号品级就高高压自己一头,这宫里头原先想要与淑尤一较高下的前车之鉴可是数不清的。结果呢,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都是叫淑尤自己动手阴了去的,那些但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下场可比前者更惨。
没看到这连皇后太后都缩在一旁忍让着不出声儿嘛。
凉妃很努力的扯起嘴角,尽力的想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么僵硬,虽然用处并不大。她缓缓起身,对着淑尤见礼,声音却丝毫不掩埋怨:“妹妹往日里可是从不爱同我们一道的啊,今儿怎么都不带说一声的就过来了。不过妹妹既然来了,姐姐我总是要请你一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