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安离开客栈,径直就往兴夜坊去了,他并未雇马车,亦未骑马,而是走路前往。之所以选择走路,一来是因为他不想过于招摇,不管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在大街上都过于显眼了些;二来走路过去,亦能更好地记住回客栈的路和周边的情况。他毕竟也是第一次到长安,对这里完全不熟悉,能尽量多了解一些情况总非坏事。
虽说是走路,可沈易安走得并不慢,他的身影在一行路人中穿梭,像极一条灵活的鱼滑动在人流形成的河中。实际上他也不太像是在走路,动作跟寻常走路一模一样,但步调和步伐幅度有明显区别。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走路既稳,又快,像是以内力催动,加快走路步伐的节奏,延长步伐的幅度,使他看似走路,行动却比走路迅捷、灵活得多。这显然也是一种轻功,一种简单,却很实用的轻功。
不出一会儿,沈易安已见到兴夜坊的坊门,华灯初上光影繁华,进入坊门的游人远比出坊的人多,透过坊门朝坊内看,街上满是行人,家家户户具是灯火通明,夜空亦被染上一片橙黄。
沈易安不知晚亭街位于兴夜坊内何处,只得先寻一处人家打听。刚一入坊,便看见离坊门不远处,有一位在街边卖糖炒栗子的白发老妇,此刻她正好空闲下来,沈易安立即上前去向老妇打听。
老妇是个热心肠的人,又见沈易安俊俏面善,很轻易就将晚亭街的位置告诉给沈易安。原来兴夜坊全坊五横七纵,共十二条街,坊门正对的是兴夜坊主街,而晚亭街位于主街北侧,与主街并行,至于尘香胭脂铺,则在兴夜坊的另一头。
打听清楚位置后,沈易安便不再停留,谢过老妇就转入晚亭街,朝街尾走去。他不想耽误太长时间,心里终归放心不下慕容回雪一个人待在客栈,离开客栈时间越长,他的担心就加深一分。因此他打算尽快弄清楚孤松和白雾到此的目的,弄清慕容海是生是死,然后马上赶回客栈……
沈易安离开后,慕容回雪就真的听他的话,一直待在客栈,寸步未出房门。
巧缘客栈虽建在路口街边,到了夜里客栈内却是意料之外的安静。要说建造客栈时精心设计,考究木材用料,隔音效果好些,将街上的喧闹声隔离在外还可说得过去,可客栈内的客房已住满,却完全听不到任何房客的声音倒是奇怪得很。
要知当时沈易安跟店小二要那两间客房可不容易,起初被告知客房已满,沈易安不想费事换一处落脚,再三询问,店小二前前后后跑了三趟,才告诉沈易安有两位客人愿意让出两间房来,否则沈易安真的只能另寻他处。
此时客栈内却如此安静,难不成整个客栈的房客都不约而同早早入睡不成?
别人是否入睡不得而知,慕容回雪倒是绝无可能睡着的,实际上她也并不想睡,沈易安回来之前,她如何闭得上眼安睡?
慕容回雪仍旧待在房内等,对她来说,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心等沈易安回来。她能做到等待,却做不到安心。从沈易安消失在眼前那一刻起,她的心便一直悬着,悬在她的嗓子眼,好像随时都要蹦出来。落霞神剑打败父亲的情形还近在眼前,亲眼见过他们的厉害就更为担忧,沈易安要去她拦不住,可此去必然凶险,她如何能不为沈易安担忧?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慢到慕容回雪连自己的呼吸、心跳,都希望变得快一些。沈易安刚走的时候,她还能倚靠窗边,望向窗外,将自己的忧思通过目光一丝一丝寄托在街上路人、夜幕明星之上。时间过得越久,她越焦急,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后来再也坐不住站不安,开始在屋内一圈一圈走动,反而只有动起来,才能令她躁动的心平静一些……
不知走到第几圈的时候,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闯入慕容回雪的耳帘,她驻足细听,马蹄声渐渐清晰,越靠越近,似乎是从窗外小街上传来。她突然感到欢喜,内心狂烈跳动,在想会不会是沈易安回来了?
此时的慕容回雪敏感极了,身边的任何动静都会使她联想到沈易安,她就只盼望着沈易安能早些安然回来。
转眼马蹄声已几乎近在眼前,她三步并作两步欣喜地冲向窗边,意料之外的事却在此刻发生!
慕容回雪人还未至窗边,竟有两团与人头同大的火球,从窗外穿过窗户飞进屋内,只听前后“嘡啷”两声,两团火球分别落到窗前和房门,瞬间将房间引燃!
原来那两团火球竟是由布条接引、盛满烈酒的坛子,落地即碎,酒便四溢飞溅,一瞬燃起火海!
此番变故不小,慕容回雪着实被吓了一跳,再加上她原本想冲到窗边,如今险些一脚踏入火中。还好她很快反应过来,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先逃命!
她先是想从房门冲出去,可房门已被火焰阻隔,火焰慢慢爬上房门,不懂武功的她根本无法靠近房门,更别说破门而出!
从房门出去行不通,她转头就看向面朝小街的窗户,窗前亦是被火焰围住,火焰沿着椅子,逐渐爬上窗户,稍一靠近,就被热浪,逼退回来,此时的窗户也是她靠近不得的,这下她唯二的两条出路都被紧紧封死!
纵火之人显然决意下杀手,两个着火的酒坛扔得精准无比,一个在房门前,一个在窗前,完完全全把房间内两个出口都封死,不留活路,究竟是谁下此狠手?
慕容回雪不知道,她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命!她两番尝试逃离而不得,一时间被吓在房内正中间不敢动弹,前后两团火焰眨眼间将她包围,热气和浓烟逐渐弥漫开来,她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烫,如此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当然不想死,更不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含恨而死,她开始尝试呼救,但只呼喊完一声,她已不敢再张开嘴,因为她一张开嘴,浓烟就呛得她不停咳嗽,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她的眼睛也被熏得直冒泪水,再睁不开,无奈她只能闭起眼睛捂紧口鼻,蹲在原处。
她开始问自己:“我……我要死了?我只能……死?我……还有选择吗?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吗?再也……见不到……沈易安了吗?……”慌忙,着急,心酸,无奈……一瞬间千百种情感涌上心头,沉沉地敲击她的心房,每一次敲击,都发出心碎的声音。
慕容回雪的双眼早已溢满了泪水,眼泪,是女人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可谁又知她的泪水中包含了多少情感呢?
她并不畏惧死亡,更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外表柔弱的她内心却无比坚强,慕容家出事那晚她就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誓与慕容家共存亡,是父亲的嘱托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否则她是绝不愿抛下父亲独活的。
而慕容家出事后,她也从来没有为自己哭过,从未抱怨过命运不公、上天不仁。所有的心酸她都深深藏在心底,自己一人偷偷难过,不说与人知罢了。
火,最是无情,管不上慕容回雪悲惨遭遇是否值得同情,只一味燃烧,使周围不停发出“噼啪”的响声,每一次响声都像是在燃烧慕容回雪的生命,等响声结束,火也就熄灭了。但等不到响声结束,慕容回雪的生命早就已经结束。
渐渐的,慕容回雪感到呼吸越发困难,脑袋发晕,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周边的声音越来越浅,双脚也越来越蹲不稳,仿佛地板在晃动。
坚持不了多久,她的身子斜斜倒下,彻底两眼一黑,这时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死了,沈易安……沈易安……她此刻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沈易安,临死前想的最后一个人会不会也是沈易安?
为什么是沈易安?她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大概是因为自己这几天都是跟他待在一块,渐渐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的感觉罢。
慕容回雪感觉自己像是渐渐坠入黑暗之中,周围的火海和声音已全然感受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沈易安在的话,他一定有办法救自己,可他并不在,是自己让他去追寻孤松和白雾的,若不是自己,他一定会留在自己的身边,真可悲啊!
不,不不不!我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我让他去追寻孤松和白雾,庆幸他此刻并不在这里,否则他此刻也会陷入同样的危险!他是那样善良的人,待我又如此之好,我怎么能再拖累他?那就如此罢,我也只能死去,就我一个人死,希望他一切安好!”
再后来,慕容回雪就失去意识彻底晕过去,火苗悄悄朝她的身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