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荒泽,日月同天,却天地昏暗。
天地之间似乎失去了距离,荒泽中无数妖兽盘踞。荒泽山中有双翼猛虎,遮天蔽日,望月而啸,水中亦有独角虬龙,口衔巨象,匍匐大泽。
龙潭虎穴中忽有一赤膊巨汉于荒泽深处走来,三头巨狼尾随少年,伺机扑杀,却反被巨汉将三颗头颅撕扯下来。
毒虫群遮天蔽日,直扑巨汉,巨汉张口大吼,震落虫群,又回身撕开伏击的巨蟒。
巨汉斩妖兽如草芥,妖兽却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巨汉从大泽深处走来,一路走来,一路厮杀。只留得一地可怖尸体。
巨汉渴了便饮兽血,饿了便食兽肉。
兽血前一刻沾满巨汉的身体,下一刻便被巨汉皮肤吸收,又似重新喷涌而出般,血光在巨汉周身环绕。
那巨汉走一步便高一尺,直至与山岳齐平。
一步一步,巨汉所过之处渐渐燃起火焰。
火光照的荒泽不再昏暗,猛虎侧目,虬龙俯首。
猛虎与虬龙似是默认于巨汉划地而居,虬龙居于泽,猛虎居于山,巨汉独占森林原野。
妖兽隐去,鸟兽随猛虎退至山中。鳞甲毒虫随虬龙隐于泽中。
火光的照耀下,本来躲藏在黑暗里的人族成群结队跟随着巨汉,从巨汉身后的火光里取得火种。
此后人族举火,则百兽辟易。
千百年过去,猛虎遁去,虬龙伏藏。
巨汉也似是累了,酣睡在荒泽大地上。
而人族举着火把,开荒辟野,从凿巢穴而居,到垒木石成屋。
人族围绕着沉睡的巨汉。祭祀、舞蹈,向巨汉祈求平安丰足。
终有一日,巨汉缓缓化作漫天的血光,融进荒泽大地中,也融进围绕着巨汉群居的人族血脉中。
刘遥惊醒。
近几日刘遥一直做着同样的梦境。
梦中他从荒泽深处走来,与妖兽混战。走一步便高一尺,直至这天地间无有山岳高过他。
后来他便累了,于是就躺在荒泽大地上休息,直到渐渐化作血光融进荒泽中。
梦虽醒了,可耳边却似是还回荡着蛮荒的歌谣。
刘遥连日被梦境困扰,习练武艺的事便被耽搁了下来,实力却高歌猛进,一路从六品晋至五品巅峰,距离四品只差临门一脚。
归昭路上,赵无累啧啧称奇,对刘遥的称呼已经从小混蛋变成了小怪物。
刘遥亦是疑惑,自己在百里蛮寨研究了小半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怎一出蛮寨,便突然像是开了挂。
若说是金手指的缘故,同为穿越众的杨逍日夜练气,如今不过五品中境。
况且自己连日怪梦,似乎都与那位传说中的荒泽大君有关。所幸除了怪梦与实力增长,身体并无其他异常。刘遥也就暂时按下疑心。
伐狄大军将近中京,赵无累也有些心急,胡伯一路上只是跟着秦知明,也不多与赵无累言语,如今快到中京,赵无累心中的诸多猜测终于能够得到验证。
昭君出内城,开元门外摆酒相迎,中京鼎沸。
杨逍刘遥两世为人,也未见得如此阵仗,不由得心旌摇曳。
饮罢了酒,大军仪仗入城。
刘遥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体会。
沙场破阵,凯旋而归,比起金榜题名还多了些豪迈。
一干将领进了金殿,赵无累与胡伯却不知所踪。想必是赵无累心急,拉着胡伯叙旧去了。
沙场上三军用命,半是为了保家卫国,另一半也图个功成名就,此时金殿正是论功行赏之时。
勇毅侯失了前军,但终究功大于过。平阴伯已为国捐躯,不究其过。平阴伯追谥壮襄伯,其长子袭平阴伯。勇毅侯增邑千户。
待到刘遥听封,昭君有些犹豫。
游击军此战功绩彪炳,主将却是螣国奋威将军,自然只能赏些虚职财物。刘遥与杨逍又是初入大昭。封赏轻了怕寒了三军将士,封赏重了却又难以服众。
昭君正有些为难,曹衍躬身开口道:
“二位天人智勇双全。臣以为当重用。大君可诏二位天人入昭德学宫,领左右祭酒之职,受亚卿之禄。”
昭君微微点头:
“便依曹相之言,殿前学士刘遥,兼领昭德学宫左祭酒。破狄振威将军杨逍,领禁军左营校尉,兼领昭德学宫右祭酒,待庆功宴后,孤在内城为你选一处宅邸。”
二人拱手领命。
学宫祭酒,亚卿。位高而无实权。
诸昭贵族世代为官,上的了台面的贵族子弟都要入学宫走一遭。
四百年前自成国始,学宫除贵族外,更招揽天下有德之士,只要受举荐通过学宫考校,便可入学宫学习。以待报效家国。
二人名义上是官居卿大夫。实际上殿前学士类似昭君幕僚;左营校尉不过是昭君身边的保安队长。虽无甚实权,但又都是近臣。曹衍与昭君的心意,朝堂之上,除了二位正主儿之外,都看得明明白白。
听完封赏刘遥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殿前学士、学宫祭酒。这两个职务听起来就很安全。
走过一遭鬼门关的刘遥早将那金戈铁马、剑啸山林的牛皮忘在了北疆。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昭君封了二人官职,又看着刘遥身侧的百里虎,微微笑道:
“百里虎壮士,想要什么封赏啊?”
憨憨虎:
“嘿嘿嘿嘿嘿嘿。”
刘遥轻轻点头,示意能说。
憨憨挠头:
“俺也不想当什么大官,只要跟着俺遥哥儿就成!”
昭君大乐:
“百里虎壮士倒是忠义无双,好,孤就封你天人亲卫,领三百禁军,护持荒泽天人左右。官居五品,如何?”
百里虎憨笑点头。
论功行赏之后,昭君设宴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宴分三席,昭德宫内一席;外城民间一席;城外军营中一席。
君臣尽欢。
刘遥退了席,带着百里虎直奔自家宅邸。
…………
“小鱼,去外边看看,将军怎还未回来?”
“夫人,这半晌工夫,小鱼都看了七次啦,若夫人真念老爷念得紧,不如自己上金殿拽老爷回来,反正夫人您有诰命加身,嘻嘻。”
姒姬俏脸微红,作势欲打:
“你这没规矩的妮子,竟敢取笑与我!讨打!”
“嘻嘻,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去!”
“诺。”
那唤做小鱼的清秀丫头正欲出府问询,却听得府外有人喊道:
“夫人!为夫回来啦!”
姒姬面色一肃,拿出针线,似是认真做着女红,也不应声。
不多时,刘遥推门而入,笑盈盈地看着姒姬,转了一圈,说道:
“夫人且看,为夫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姒姬也不抬头,只是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针线嗯了一声。
刘遥嘿嘿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
“夫人,可是想煞了为夫?”
姒姬见丫头们退下了,将手中针线一掷,也顾不得什么风仪了,直直扑进刘遥怀里。臻首贴着刘遥的胸膛,嘟着嘴说道:
“奴才没有想煞了你,你出征这些日子,奴做做女红,点点熏香,到也乐得清闲。”
刘遥微笑,反手揽住姒姬,
“夫人不想我,我倒是想煞了夫人,只是不知是哪位夫人,一天差人打听数次北疆战事?”
姒姬俏脸微红,接着笑道:
“那位夫人紧着打听,许是想着早点知道消息,便能早日另择良人吧。”
刘遥却故作严肃道:
“夫人,若有一日为夫当真战死沙场,你便另择良人吧。”
姒姬面色一变,抬头瞪着刘遥:
“你敢!你若还要出征,我便随军出征!你答应过我不会弃了我!若你背了誓言,我便追至九泉之下找你算账!”
刘遥动容,仔细看着姒姬道:
“思思,得妻如此,我怎么舍得死。”
说罢抱起姒姬,走入里屋。
小鱼在屋外听得里边对话,正捂嘴偷笑。却瞥见百里虎坐在门外台阶上,吃着从宫中顺出的肉饼。
“你这蛮子!怎敢坐在老爷夫人房门外!忒没规矩!”
百里虎憨憨一笑,也不气恼,掰下半块儿肉饼,递给小鱼。
小鱼一愣,接过肉饼:
“谁要吃你这蛮子的东西,快快离去!”
说完闻了闻手中肉饼,忍不住咬了一口,到底是宫中膳食,小鱼忍不住眼睛一亮,又吃了几口,看着百里虎笑着看自己,小脸一红。
“你这蛮子倒是憨厚!本姑娘便给你个面子。”说罢三下五除二吃掉肉饼,似是意犹未尽,又向百里虎伸出小手:
“本姑娘便再给你个面子吧!”
百里虎憨笑着从怀中拿出几块点心放在小鱼手里。
二人便同坐在台阶上,吃着点心。
小鱼吃着点心,扭头问道:
“看你样子,定是老爷招的护院了,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虎吞下肉饼,开口道:
“俺叫百里虎。”
苏小鱼吃掉手中的点心,吮吮手指,说道:
“我叫苏小鱼,是夫人贴身女官,你叫我一声小鱼姐姐,看在这肉饼的份上,日后在这府里,我便多多关照于你。”
百里虎憨笑点头:
“小鱼姐姐。”
苏小鱼高兴得双眼弯弯,一手叉腰摸了摸百里虎的脑袋:
“小虎子乖!”
…………
定国公府,两位老者月下对饮。
其中那年轻些的华服老者率先开口:
“凡哥,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日妖鼎破碎,我随镇妖军在西昆仑山上寻了三个月,只寻得斩妖刀碎片。全军上下皆以为您与妖鼎玉石俱焚了,既然您还活着,为何不回镇妖军?”
胡大似是微微追忆:
“那日我已不在西昆仑,你们当然找不到我。那日妖鼎破碎,我与仅剩的十几位死士坠入虚空裂隙,再醒来已是螣地,那十几位兄弟也不知所踪。所幸得上任荒泽伯相救,差人日夜照顾。那时荒泽伯也不知我是何人,只以为是遭了强人的流民,便将我收入府中,做了家仆。”
胡大举杯饮尽杯中酒,又接着说道:
“至于为何不回镇妖军,你可知那日破碎妖鼎前,我发现了什么?”
赵无累一愣,
“什么?”
胡大盯着赵无累,缓缓开口:
“我非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