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山郡地处朱成边境,得名之时此处本有一座深山,山中多巨蟒,但千年前那蟒山便在大战中被夷为平地了。
如今虽没了深山,也没了巨蟒,但朱国立郡之时,还是取了蟒山之名。
朱成两国虽关系紧张,但在边境交界地区,还是有些默契的。蟒山郡便是如此,两国非战时,皆在蟒山郡附近留了一块缓冲地带,两国边军驻扎之地,都离蟒山郡还有些距离。
朱国在蟒山郡的守备军也不过是做前哨罢了,蟒山郡地势开阔平坦,也未筑起坚城,算不得必争之地。若真起了战事,丢便丢了,再打回来也不是难事。
这近百年来,蟒山郡都是归朱国所辖,但以朱成两国的关系,指不定哪天战事一起,蟒山郡便易主了。
长此以往,蟒山郡民风便彪悍起来。两国也有不少犯了律法的江湖人在蟒山郡落脚。
也恰恰因为蟒山郡地势开阔平坦,便于通商。所以即是两国边境,却又也是商路所在,各路连接朱成的商队,都走惯了蟒山郡。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能不动武解决的,便都谈了条件。这民风彪悍的蟒山郡人,自然是不好做生意的,可眼瞅着商队来往,赚得盆满钵满,蟒山郡百姓自然也是想分一杯羹的。再加上江湖客的影响,便催生了蟒山郡独特的江湖文化。
蟒山郡人在规则之内拉帮结伙,上到与商行总号谈判收取岁金,下到跑腿引路迎来送往,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皆有蟒山郡帮派的影子。
蟒山郡最大的三家客栈,便是蟒山郡三个最大的帮派经营的。
三位帮派龙头各踞一方,控制着蟒山郡大小百余堂口。蟒山郡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这三位的眼睛。
帮派控制下的蟒山郡对来往的商人来说,却也是件好事。使了银钱,少些麻烦。毕竟对于行商的利润来说,在蟒山郡使的这些银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蟒山郡的帮派也是有规矩的,拿了人银钱,便是要办事的。若是有打点过的商人在蟒山郡失了财货,不出半日,便有专人将连窃贼带财货奉还。若是失了财货,走了窃贼,便由收了银钱的帮派按照货物在蟒山郡的市价双倍赔偿。
蟒山郡的上百堂口,与其说是帮派,倒不如说是帮派组织下的服务行业。
樊二胜便是蟒山郡服务行业的三位龙头之一。
也是三位龙头中,唯一一位外乡人。蟒山郡的帮派多是宗族之间承袭,靠血缘维系帮派,唯有樊二胜,是从丹城沪深来的蟒山郡,如今的气象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樊二胜前半辈子可以说是枪林剑雨里滚出来的,十七岁参军,正赶上了朱成螣越四国混战,在战场上结识了一帮过命的兄弟,其中一位正是这蟒山郡人。
那兄弟在战场上替樊二胜挡了一刀,重伤不治,樊二胜家中兄弟六个,那兄弟却是独子。樊二胜辗转来到蟒山郡,本是为了替那兄弟为二老养老送终,却为了生计,稀里糊涂入了帮派。
要说樊二胜也是个人杰,从跑腿迎客开始,硬生生混成了堂主,还将聚贤帮老龙头的女儿娶回了家。
那时聚贤帮因为失了客商的财货,若是追不回来,便要赔个底儿掉。
但偏偏那劫了财货的蟊贼落在了途径蟒山郡的宴家子手里。这财货也就被宴家当缴获的贼赃入了自己口袋。
大成宴家男儿以勇武著称,同时却也是大成最大的军中望族。
这财货到了宴家手里,聚贤帮的老帮主也犯了难。若是不要,自个儿赔个底儿掉。但若是朝宴家讨要,无论成不成,要是触怒了宴家,这聚贤帮在蟒山郡怕是也待不下去了。
老帮主左右为难之时,正是这樊二胜越众而出,自告奋勇去那宴家军寨讨要货物。
老帮主当即许下承诺,无论樊二胜能不能将货物要回来,这下一任的聚贤帮龙头,都非他樊二胜莫属了。
是夜,樊二胜单枪匹马入了宴家营寨,第二日还真就带着丢失的财货回来了。
老帮主大喜过望,将财货归还客商之后,却也没忘了自己的承诺,当年便退居二线,将整个聚贤帮的基业都交给了樊二胜。
数十年间,樊二胜领着聚贤帮雄踞蟒山郡,将近一半的来往客商,都在樊二胜手底下的客栈食肆落脚。
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生过事端,只是都叫樊二胜一一化解了。
时至今日,樊二胜也成了这蟒山郡的二胜爷爷,即使另外两个帮派的龙头见了樊二胜,也得尊称一声二胜爷。
蟒山郡百姓或许不知道蟒山郡守是哪位,但却无人不知晓这聚贤帮的龙头。
如今樊二胜年纪大了,便喜欢一个人坐在自家客栈的角落里,瞧着来往的商旅行人。
今日樊二胜便像往常一样,
一炉炭火,
两壶烈酒,
三碟小菜。
舒舒服服窝在自家客栈二楼靠窗处,打眼观瞧着来往的行人。
客栈旁边儿还有一处唱戏的棚子,这蟒山郡的老人都知道,这棚子也是为了方便楼上的这位爷听戏搭的。
甭管有没有人听,一年四季这戏棚子是不歇着的。
螣川城都下了大雪,这蟒山郡如今自然也不暖和,只是未曾降雪,街面上刮起飕飕冷风,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樊二胜夹起一块腊肉,丢进嘴里,灌下一盅烈酒,叹了口气。
今年冬天这蟒山郡的客商行人,可比往常少了一半有余。
究其原因,一是前些日子西昆仑起了战事,许多体量一般的商号便停了商路,观望一阵再做打算。
二就是那成国与秦氏商号的恩怨了。
成国以秦氏商号秘密收集情报,行间谍之事为由,将秦氏商号在成国的产业统统收归了兵部。
最后虽然将人放了个七七八八,但财货却分文未吐。
老秦伯爵一怒之下便断了与成国的通商来往,以秦氏商号在诸昭的影响力,继续与大成通商的,也就剩下秦氏商号的几家对头罢了。
樊二胜摇摇头,
呵,
要说这成王也真是吃相太难看了,
和气生财这般最最基础的规矩都不守,自然没几家愿意跟着他大成国玩的。
可你大成王不守规矩便罢了,
却偏偏殃及了我这螣山郡的小虾米。
赚不赚钱的是小,这有趣儿的客商行人本就不多,如今大成闹了这么一出,入得老头子眼的客商更是寥寥无几。
楼下的戏棚子在数九隆冬里唱着斩妖台,这一折樊二胜倒是极爱的,听到妙处,樊二胜也摇头晃脑跟着轻轻哼着。
樊二胜才张口哼哼了几句,却听得楼下一声吆喝,
“几位爷楼上请。”
…………
刘遥一行四人离了螣川,刘遥本欲顺着来时的路,原路折返。
可到出了螣国才发觉,这从昭入朱再入螣川的路,太险峻了些。
来的时候自然是无妨,算上学宫里的学子,修行最差的,也有八品之上,走个山路而已,算不得什么。
如今刘遥却只能算个健壮的凡人老头,好容易翻过了螣朱之间的延绵山脉,刘遥几人只好重做打算,准备由成国归昭。
原因无他,只是大成入昭一马平川,刘遥便不用再拖着一把肉体凡胎再翻山越岭了。
这一路上刘遥也曾尝试着重新修炼,姚红芝也从旁辅助。
从行气到观想,刘遥与从前一般,修行之时灵气入体,经脉之间也有大量真气奔涌,但一到了聚气入体这一步,那真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遥的肉身似是成了筛子,气海一丝一毫真气都存不住。
几番试验过后,虽然还是聚不住真气,但刘遥依旧是日日修行不辍。
四人就这么走到了朱成边境的蟒山郡,秦知远随着商队通商成国之时,走过几回这蟒山郡,不说是知根知底,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便由秦知远引着几人在这蟒山郡中寻一落脚处,秦知远兜兜转转,带四人来到一家客栈之前。
秦知远也有些唏嘘,
上回来还是跟着成国秦氏商号的二掌柜的熟悉商路,如今秦氏跟成国却已撕破了面皮。
“伙计!上二楼,好酒好菜伺候着。再开四间上房!要最好的。”
“好嘞!几位爷楼上请!”
刘遥瞧着秦知远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开口打趣儿道:
“知远,这逃婚出来的,银钱可带够了?”
秦知远嘿嘿一笑,一拍腰间千机囊,
“那是自然,咱秦家最不缺的便是这个!”
刘遥无奈摇头,跟着那伙计上了楼。
刘遥打眼一瞧,这二楼却是比一楼更奢华些,
方才瞧着,这客栈一楼更像是来往客商匆忙之间暂时停留的落脚点。
喝碗高碎,吃些干粮。
再打听打听前边路况,
便匆匆忙忙赶路去了。
一上了二楼便觉不同,首先是那桌椅绣墩的用料,比之楼下不知考究了多少。软塌雅几之间还隔出了几个雅间。
一楼虽有几炉炭火烧着,给来往的客人驱寒,但那炭火一闻便知不是甚好炭。
这二楼却每一桌都备着一炉炭火,客人在哪一桌落座,便燃起哪一桌的炭火。
除了那桌下的铜炉子,桌上还摆着手炉。
且这二楼的炭火,燃起来一丝煤烟都不见,想必用的都是那银骨炭。
刘遥入昭时日也不短了,可蛮寨以外的风土人情却见识的不多。
如今见到朱成边境一家小小的客栈都如此考究,刘遥不由得暗自称奇。
四人跟着那伙计落了座,刘遥才瞧见,斜对面角落里那桌,正窝着一面色红润的老者,此时正笑眯眯冲着自己举杯。
“老哥哥,咱敬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