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张涣等人已经没多少争斗的心思了，自己当初确实有些想当然了。
确实那人没有遵守契约，错不在自己这边。可是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自己做的太功利就失去了人心。那群游侠也是如此，宽容大度是当铺的恩德，尊重契约也是万世不易的规则。
当初刘邦得天下就凭着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靠着这约法三章安定了天下。
原本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曾想台下一个说着诡异口音的人说话了：“武道是严肃神圣的，各位当做嬉戏玩闹是对武道不尊敬”。那人身材矮小，如汉人一般穿着武牟短打，脚上穿个木屐缠着几圈布带子扎紧，很明显这是一个倭国武士。
张涣脑袋瞬间热血上头：“我中国武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岂是你这倭奴下人能理解的”。
那倭人自知自己势单力孤，也不和张涣争辩径自一步一步走上台去。那武士抱剑而立，站在那里倒是气定神闲。
“小郎君不要，这人确实是个使剑的高手。”裴秀波伸手拦住想要逞强的张涣。张涣见他阻拦自然相信他的专业眼光，随即停下了脚步。
“我辈岂能叫个区区蛮子小看，某裴秀波愿意与你比划一番”。裴秀波强撑着想要教训教训他，但是刚才受伤不轻。
人群中忽然响起轻笑，一个女子朗声说道：“秀波哥哥你还是那么逞强，受伤了就老实呆着吧！”说完几个起落轻盈盈的落在了台上。
那女子做男装打扮，模样大约和张涣差不多大小。
裴秀波大喜：“聂。。。”
“闲话后叙，让小妹来会会这个倭奴”女子抢先说话。
那倭国武士审视她的身形片刻，然后低着嗓子说：“我不愿惹上官司，你还是下去吧。”
那聂姑娘闻言说：“你不必留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那武士又说：“我出手不会留手，伤到你就难办了。”
“台下诸位均可证明我是自愿和你较量，刀剑无眼死伤自负。”这女子倒是比普通男子还更有英气，毫不迟疑地打消倭人的顾虑。
那倭人再也不多话瞬间拔剑出招，他手里并不是倭刀而是寻常的宝剑。出手真是毫不留情，剑光闪动、寒气逼人。裴姑娘则是手持一把秀剑，出手之间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两人你来我往几招，众人已经知道他们的功夫确实惊世骇俗。剑气纵横，剑声泠泠。电光火石之间在方寸之间争夺生死胜机，动若脱兔翩若游龙。那倭人路数大概是刚猛迅捷直击要害，而聂姑娘确是精巧迅驰大开大合。两盏茶时间两人交手不知多少回合，谁也没有漏出劣势，反正以张涣的眼光是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不多时之见两人同时收剑撤招，持剑退后肃立。
那倭人先开口：“我五岁开始学剑，至今二十九年，别的事情一概不在意，只潜心苦修剑术。我的家乡距离大唐几万里远，我也曾拜会不少大唐名家名师。姑娘的剑技实属罕见，中原果然是人杰地灵。”说完抬头，宛然一条血线斜着划过他的左脸颊。
聂姑娘婉然一笑娇声说道：“算不得什么，剑乃王者之兵。区区小女子不过是些微末伎俩，难入方家之眼。”
那倭人也不知道挺没听懂，竟然将剑反手插在擂台上，然后从容的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聂姑娘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松开，一缕青丝随风而逝。
台下那群游侠儿中走出一人，正是当了宝剑的那个。他拱手对张涣等人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在先，大丈夫千金一诺，小的不敢在这位女侠面前丢人。剑归阁下所有，我向您致歉！”
张涣此时正被聂姑娘和倭人武士惊心动魄的较量激起胸中汹涌激荡，此时又见这位游侠坦荡义气，豪气干云的将家传宝剑拱手让人。大丈夫行事就该坦坦荡荡正气浩然，胸中炔垒为之一泄。张涣深吸一口气朗声高颂：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四下里众人听得目驰神迷酣畅淋漓，纷纷大声叫好。马上的诸位贵公子也是口中不断重复：‘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等等。
裴秀波听得此话激动的不能自己，仿佛说的自己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他忽然恍若无人地拔出长剑就在台上舞将了起来，口中不断低声重复张涣刚才的诗。
聂姑娘一双妙目十分担忧的注视裴秀波，见他状若癫狂，怕他伤到别人，就也拔出剑来与裴秀波斗成一团。
裴秀波此时已经处于疯魔状态，只想把二十年来所学的精妙剑术施展开来，出手之间根本没有留手。几次聂姑娘竟然险象环生，最终凭借轻身功夫间不容发的险险躲开。
好个裴秀波，只把那剑术施展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飘渺身姿如同神仙下凡。
聂姑娘终就女流气力稍弱，实在是接不住裴秀波精妙的剑招，露出一个大大的破绽。那裴秀波竟然冥冥之中感受到了胜机，复一剑缓缓刺出。剑势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剑光都已经暝灭，仿佛泰山崩摧银河倒挂不可阻挡。刹那间，如后羿射日的一剑自东向西而来，天地都有些沮丧无光。
裴秀波长剑斜指收住剑势，剑间在她眼前一寸稳稳的停了下来。裴秀波缓缓睁开双目，眼中神光熠熠灿若星辰。聂姑娘被他的手中吞吐的剑势所迫，把持不住手中秀剑，身子一软就接连退后，眼看就要无奈倒地。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裴秀波对着他悠然一笑。
刚才裴秀波的施为众人半点也没看清楚，也不知他怎么出的手，就扶住了聂姑娘。
“秀波哥哥，你的境界竟然突破到如此高深！”聂姑娘惊诧的询问他。
裴秀波开心的点头：”刚才听小郎君突然开口，做得如此好诗。我只觉的胸中激荡之气磅礴而出，不知怎么回事，一套剑招试出来得心应手。想来已经做到小叔说的意随心动，随刃而行。”
四下众人此时刚被张涣的诗激起无限憧憬，又看到裴秀波那‘一剑西来’如同挟天地威势，众人已经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己。
有人高喊：“大丈夫横行一世，岂可埋没市井。我当去塞上边关驰骋沙场，方不负我一身艺业”。
又有人喊道：“那女侠不避生死，今日已扬名天下。我等七尺男儿竟然不敢快意施为，放手一搏岂不可笑？”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我自今日起必定拼力一搏，换他个名垂青史。”
张涣无意间把李白的《侠客行》提前给剽窃了出来，看到周围人等激动地反应他灵机一动：“诸位英雄请听我一言，天地广阔、六合八方。中国形胜，地拓万里。我等生在大唐长在大唐，岂能不一展胸中报负，纵横天地之间。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各位回去之后，要勤学武艺精研兵书，上报君王下安黎庶‘一身转战三千里，扶摇直上九重天’不负苍天之志。”
“正是，正是，此言不虚，正合我意。”天下游侠轰然应诺。
裴秀波和聂姑娘看着张涣“振臂一呼，天下景从”的雄姿英发相视一笑。
回到张府，众人见张涣又能言谈开口喜不自禁，去给祖母、母亲见礼禀报又是一番激动不提。
却说这张涣回到小院中却听到黛儿禀告，宫中遣人来索要《道德经》。先前早已写好，命黛儿收好放在锦匣中。来人刚好顺手拿走。
张涣摇摇头，拿起笔来开始笔走龙蛇。往日里略显呆滞的字，今日竟然生动隽逸起来，五千文洋洋洒洒写下来，竟然毫不迟滞。写完之后吩咐黛儿装订成册，将册子敬俸给司马宗主。
净手完毕擦干双手背在身后，张涣站在窗前凝神静思过往。
人总是要成长的，不去经历过、尝试过、拼命过岂不是是来人世间白走一遭。胸中有轻吕，了却旧心愿。
先前他一直纠结自己穿越的离奇古怪，惶惶不安。每天假扮世家子弟张涣，享受他的生活，心安理得的被人侍奉。这是从来没有过得新奇体验，富贵乡里磨灭英雄志。他只想得过且过，心中始终幻想着能够继续回到自己的世界。
这个富贵乡虽然非常享受，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受到了无端的压力。越是纵情享受，越是感觉如陷泥潭令人窒息。可是今天这一番事情，让他看清了他自己。人活一世不过百年，我始终是我，不管活在哪里永远不会改变。
有的人生在泥潭之中，却满怀希望眺望星辰大海。有的人生活在蜜罐里，却成天感到无力施为浑浑噩噩。
还是人家李白看的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是非成败又能如何，大丈夫顶天立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此去数日，随着曲江决斗的不断传开张涣的名气也如日中天。长安游侠纷纷视张涣为第一游侠，连岐王等人都纷纷送来宝剑明马。
每日里张涣来回进出总有些游侠追随，或者就在马后疾跑追逐。他十分苦恼
，又不好伤了别人脸面，于是他深居简出每三天才出城遛马一趟。
张说总是很关心他这个孙子，不远千里常常来信，或者和他说着见闻，或者指点他读书作诗。有的时候张涣甚至不免相到，会不会是军旅生活太过无聊，祖父苦闷之余只好和自己解解闷。
裴秀波对张涣简直崇拜到了极点，即使是这个偶像武艺稀松。每天天不亮，他就开始催促张涣起身和他一起练武。刀剑兵器，起码射箭两人在一起倒是进境飞速。
张涣打听过那天出现过的聂姑娘，裴秀波起初是打死也不说。后来终于发现缠不过张涣的死缠烂打，他才语焉不详的说到一些。
聂姑娘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后来他从军去了好像聂姑娘也有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呵呵，男人的初恋情节！
黛儿和碧儿都在张涣的安排下学习了一门手艺。这是张涣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内疚，自己不能改变什么，只有尽可能照顾好自己在意的亲人。这两个小丫头实在是帮助张涣良多，几次张涣都无法抵御这种绕指温柔。不过还好，他想起了一副银色的铁镯子。
那匹马竟然越长越肥，不知道是不是运动不足，还是真的被牙人说中先天不足。张涣依旧喜欢它，它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朝中也是比较平稳安定，各位大佬虽然背后小动作不断，但是大体上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形象。于是这种风气传到民间，自然是河清海歌舞升平。
祖父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遥遥无期的归朝不抱太多期待。
有一次他在信里说：雄鹰当展翅高飞，不要把他关在笼子里养。也不知道他是说的张涣，还是裴秀波。张涣和裴秀波偶尔闲聊说起，他也是轻轻一笑不做理会。
张涣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快乐，学文习武之余，偶尔也可以去京城各处闲逛散心。东市的生意在刘逸的经营下愈发赚钱，张涣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去淘淘，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
那天见的那个公主殿下，倒是经常会派个叫做灵烟的宫女和张涣往来。韦应物也偶尔和张涣一起有马章台，这个家伙也很有几分江湖侠气。几个人品心性不错游侠，加入了张涣他们之中。张涣尽量帮助他们，连带着也救济一些过得窘迫的游侠。
刘逸在东市更是扶危济困甚至收留了不少武艺超群的游侠，为永安当铺赢得了不少美名。张涣心想：能把这种吸血拆骨的买卖做到这个地步，刘逸也是商业奇才啊。
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得飞快。张涣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下巴上冒出了几根毛茸茸的小东西。
春天大概就快要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