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涣冷静下来，刚才事发突然仓促之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
不过此处狭窄，赵容被劫走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于是他大声向着韦家兄弟问道：“有谁注意到十九娘究竟是慌乱之中躲开了，还是被人劫走了。速速道来，否则恐怕引起惊天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韦家的子弟捂着腮帮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似乎看见几个黑影把十九娘带走了。”
韦应物急声追问：“你可能确定？往哪个方向去了？是骑马还是坐车？”
那人思索一下不确定的说道：“贼子将我踹到，我翻身躲避之间似乎看到，两个黑衣人将十九娘捂着嘴巴劫走了。”
张涣顾不得其他上去抓着他的胳膊说道：“此事万万重要，你不必着急，缓上一口气再仔细回忆一番”。
那人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如张涣所说的平复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两个黑衣人，劫走十九娘往东而去，有一辆车黑色的不甚显眼。”
众人心都沉到谷底去了，十九娘被劫走看来是事实了。
张涣思索一下说道：“今夜人多马车走不开，贼子劫走人想来离开不远。我带着捕快先去追索不能断了线索，韦兄速去找靖江王禀告。”
不等韦应物答应又转身对捕快说道：“事态严重，我性命皆在追捕一途上。不知这位捕快大哥如何称呼?”
那捕快也明白局势险峻，急忙拱手说道：“小人是长安县经制正役的带刀捕头雷一鸣，一切听从贵人请吩咐。”
张涣点头说道：“我等外出观灯突然遭遇一群黑衣人围攻，慌乱之间有同伴被掠走。请派人通知京兆府衙门和巡防的北衙禁军，速速封锁金光门。”
雷一鸣心道不好，却是赶忙命人前去报信。
张涣不及多说，时间不等人，带着韦家几个人就和雷一鸣追去。
雷一鸣走出几步拉住张涣说道：“县衙养的有几只细犬，不若派人速速牵来”。
张涣想想同意了，十九娘乘坐过的马还在，狗狗会派上大用场。
不多时前去通报的人已经回来，京兆府的少尹刘堪急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
雷一鸣上前详细禀告，刘堪神情更加凝重，匆忙带领众人人往金光门追去。
一路上，官兵纷纷赶来会合，线索也渐渐浮出水面。
刘堪说道：“长安县地面上敢做出如此大事的没有几个，怕只怕是那群老鼠。”
雷一鸣接话：“若是那群老鼠，只会是求些钱财，临走时必然留下话来。”
张涣等人一番回忆，当时根本没有人开口说话，和他们厮打的几个黑衣人见救火的人来就翻墙逃跑了。
张涣说道：“大人，无论如何传出话去，若是凶手只为求财。明日我等在东门外，准备好价值十万贯钱财和一辆马车。将人放回万万大吉，若是不是大人所说的那些人也请大人传话。若有人质线索提供的，也可以在东门外取走钱财，我等绝不追究。”
刘堪对雷一鸣吩咐：“老雷，那些人你与他们打过交道，无论如何请他们出面帮忙。钱财事小我们官府绝不追究，但是人必须在天亮前放回来，否则休怪本官将他们连根拔起。”
雷一鸣慌忙说道：“小人只是上次乱坟岗和他们打过照面，不敢保证他们会给官府面子。”
“不论是什么城隍社鼠，必须将人完整无损的送回来，若有半点差池，哼！”一个大红色宦官服饰的太监匆匆赶来，声音森寒地说道。
后面跟着一队玄甲步兵，刀枪如林顶盔掼甲杀气腾腾，让人望之胆寒。
刘堪头上白毛冷汗肉眼可见的冒了出来，哆哆嗦嗦的行礼拱手：“杨公，您，您怎么惊动大驾！”
张涣等人不明所以，雷一鸣悄悄在旁边给他们使眼色，示意他们一起上前行礼。
那太监又是一声冷哼昂然说道：“老夫好不容易舒舒服服的在宫中过个上元节，冯元一小崽子匆匆忙忙的将老夫搬出宫来。这大冷天的，飞龙军的儿郎们可没甚好话说。”
张涣心中一寒，顿时想到了这支神秘的部队来历——飞龙禁军，来者骠骑将军兼内侍监首领太监杨思勖。
此事已然惊动了圣人。
张涣早就听说过，杨思勖在宫中虽然不管具体职司，作为宫中知兵的天子近臣他等闲不会出马。
但是他弓马娴熟经常东征西讨，或为监军弹压十六卫，丝毫不弱于领兵打仗的将军杀才。
这次出动飞龙禁军，又叫杨思勖这尊大佛出动，显然皇帝动了雷霆之怒。
刚刚他口中的冯元一不就是高力士的本名？
可见他本人大过节的被撵出宫寻人，也是无名火中烧。
杨思勖看到众人的反映阴森一笑说道：“天子正在赏舞饮酒，靖江王却报信丢了个大活人，坏了大好兴致。宫中动了雷霆之怒，天亮人回不来，京兆府就多打几口好棺材吧！”
韦家的几个子弟顿时亡魂大冒，瑟瑟发抖。京兆府上下也是战战兢兢，头都快递到裤裆里了。
张涣也是头皮发麻，不知今日该如何善了。
杨思勖很满意众人的胆怯样子，转身一甩衣袖说道：“刘少尹，丽妃娘娘还等着回信呢！”
刘堪身子一震，硬着头皮上前将先前追查的线索一一告知。
杨思勖闭目倾听，然后若有所思的想着张涣看了一眼说道：“小子，此事既然与你脱不开关系，那你就说说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张涣打叠精神，上前说道：“启禀杨公，贼人往东而去。今夜虽说各里坊不关坊门，但是武侯依旧值守甚至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贼子定然不敢挟持人质大摇大摆在坊间行走，距离此地最近的城门有通化，光明，延兴三门。贼子必定是躲于一处，静等城门一开就出城而去。”
杨思勖颔首说道：“不错，往西往南城外三十里均有大军驻扎，只要出城不过是自投罗网。往东而去城外七十里就是灞桥，鸟入山林脱困而出了。”
于是杨思勖发令，命三门守将严加排查严防死守。
张涣想想又说道："金光大道左右皆是繁华所在，朱雀大街左右也是重臣官宦，临近城门的四个坊也是各路转运衙门和十六卫驻京所在。贼人只有在东南六坊间躲避，东南六坊间他们也只敢在偏僻的佛寺道、观躲避。"
杨思勖眼中精光一冒说道：“不错，甚是有理。”
复又下令在东南六坊严加排查，重点在佛寺、道观和闲置破败的所在。
不多时有衙差牵来细犬，众人顺路追索，果然是往东南而去。
杨思勖不仅对张涣刮目相看，不断听取张涣的建议。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细犬在追到宣平坊附近追丢了线索。
杨思勖只好下令逐一搜索，可是周围都是大坊，情况十分复杂。一时三刻之间如何能够找出线索，这不是大海捞针？
修行、修政坊贫民众多，门第简陋街巷颓败，暗门子私寮众多。一般也是别宅致妇，和出租房舍的密集区域。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坑坑洼洼的小巷子，鼻子里充斥的恶臭越来越重。
偶尔在臭水沟和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断肢残臂的尸首。
张涣皱眉，情况如此严峻，若是贼子狗急跳墙此处正和撕票逃窜。
杨思勖已注意到不该如此，等到张涣建议只派公人和武侯出面，欣然同意。
徐振悄悄对张涣说到：“修政坊有一处别院，等闲人不敢探看，上次听说几个游侠翻墙越户进去就没了消息，几天后在护城河里捞出了尸首。”
张涣眉头大皱，这样的别院又是什么禁忌所在。
贸然进去形势不明，打草惊蛇不说若是犯了哪家王侯的忌讳如何是好？
没柰何张涣只好命众人先置之不理，先往别出去搜寻。
经过一处坊墙张涣突然停下脚步，刘逸和徐振有些疑惑就要开口问。
张涣举手示意不必多言，带领众人进入坊内。
原来这坊墙像是早前塌了一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修复，抛开废弃杂物就能供车马通行。
坊内是一家圆顶的寺庙建筑，似乎是什么教的偏院所在。
三四个穿着和尚袈裟的番僧举着棍棒，一阵呼和从了出来。
原来张涣等人明火执仗马嘶狗吠，早已经惊动寺内，这几个番僧模样的怪人以为是贼人上门。
为首的一个番僧，操着一口怪异的长安官话激动地说道：“我们是奉公守法的僧人，你们想要干什么”。
雷一鸣身为捕头自然出面说话：“休要惊慌，我等是朝廷官兵奉命搜查。”
那番僧眼睛咕溜溜乱转几下说道：“不知大人们可有公文，小寺奉公守法是由伟大的高皇帝同意的。”
雷一鸣脸色一滞，悄悄对张涣说：“早先高皇帝时候有不少外藩胡僧在长安兴办寺院，确实是有一道旨意。”
张涣听完拱手上前说道：“不要误会，我等不是来找贵寺麻烦的。只是搜查歹人追到贵寺，请贵寺行个方便。”
那番僧听他这样一说，一阵摇头：“噢，不不不，尊敬的小大人阁下，我们寺里没有罪人。智慧之火带来无限光明，伟大的阿胡拉·玛兹全知全能，黑暗无处遁形。”
张涣脑袋发涨，谁稀罕知道这是什么神的庙宇。这个狡猾的番僧，分明是不想让他们四处搜查。
张涣只好安慰他：“我保证不会破坏寺内设施，也保证不拿你们财务，你们的什么神明也不能容忍歹人在躲藏吧？”
那番僧立刻大声抗议：“我们是所罗亚斯德教，就是你们口中的拜火教，受伟大的大唐皇帝庇护，我们把玛兹达的光明带给世人。”
张涣只好说：“是是是，不是什么神是马死啦！”
番僧脸上涨红：“是玛兹达，创造了物质世界，也创造了火，即“无限的光明”。
张涣直接无语了，狂热的传教僧人太难缠了。
雷一鸣四下打量一下突然抽出腰间的铁尺，恨恨地往自己胳膊上来了一下。
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来人啦，这群妖僧袭击官差，肯定和掠人的是一伙子的。”
捕快兵丁们皆是一愣，随即大声吆喝：“对对对，砸了寺庙烧了这破庙，妖人袭击官差犯上作乱这是死罪。”
张涣都被这一出惊的目瞪口呆，深深的看了一眼雷一鸣。
番僧顿时吓的跪了下来，口中哀求道：”求求阁下大发善心，我们都是长安良善百姓啊。”
真好笑，这番僧也不说他们教义了，佛教才说的‘大发善心’都被他们学会了。
“你们怎么会是良善百姓，你们这个胡庙竟敢叫‘景隆寺’，抓你去天牢都是该当”雷一鸣黑着脸沉声说道。
谁都没注意到这寺庙叫啥名字，雷一鸣却一口就叫出来了。
张涣只看到大殿中间有个祭台，上面是一盆火，心中还在疑惑是不是波斯拜火教。
雷一鸣说这寺庙叫‘景隆寺’明显是犯了圣人尊讳，可是这个寺庙却是几十年前建的。
当然，张涣肯定不会傻到告诉这个番僧其中区别。
那番僧听他们一口一句打打杀杀，虽然不知道天牢是干什么的也能想象到，肯定是什么要命的地方。
“不不不，各位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吧，只要不要把我们关到黑狱你们随便搜查吧！”额，这个家伙竟然知道大马士革黑狱，看来是来唐不久的生胡。
雷一鸣脸色一红，冷笑说道：“老子和你好好说你不听，无非是你们私自把寺中的房间出租出去，害怕官差检查。你这鸟不拉屎的胡人寺庙，谁稀罕你们的臭东西。”
番僧想要分辩，无奈看到雷一鸣凶焰赤赤，只好诺诺低声说道：“我们拜火教在西域回纥人有很多信徒。”
张涣听他说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拜火教。
他插口说道：“西域都是景教、方天教、吐蕃人信的苯教。你这个拜火教算是小教派，最好不要跟官府作对。”
那番僧只好张口结舌，生疏的官话无法反驳出高深的教义来。
雷一鸣再不理会他，指使兵丁四下搜索。不多时就见北面院落火光四起，喊杀声传来。
雷一鸣狠狠的盯一眼吓的瑟瑟发抖的番僧，指挥衙差增援。
又过片刻，有人过来报告：“北院都是些租赁给平民的房子，我等前去搜查七八个黑衣人护着一辆马车点燃房子跑了。”
雷一鸣急忙问道：“弟兄们可有损伤?”
那人回话：“杀了三个贼人，我们这边有七个伤着了，不过只是皮外伤没有姓命之忧。”
张涣插话：“不对，贼人胆敢和朝廷放对绝非寻常之徒。速速给杨公传信，命大队搜捕决不能让他们走脱。”
雷一鸣转头睁大双眼看看张涣，见张涣的眼神不由心中狂跳，抽出铁尺飞奔而去。
那番僧随着张涣众人来到北院角落，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解释，只说是都是良善百信前来租赁房舍。歹人不过是过路的，寺院大了一时不察。
张涣等人也不理他，打起十二分小心。
只见原来贼人匆匆而走，点燃的不过是几家百姓在院角堆的做饭的柴草。
兵士们已经将火扑的差不多了，只剩几处零星的火苗。
这处院子不大，门前累灶头的只有一处。
张涣歹人走进房子四处搜查，这伙人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于是张涣前去探看尸首，此时杨思勖赶到了。
这两具尸首均是寻常百姓打扮，长相什么的也没有特异之处。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衙役，向杨思勖禀报：“这两人皆是流血过多而死，致命伤均是与兵士厮杀所致。小人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帮人已经处理过了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
杨思勖见张涣蹲在那里拉起死尸的手查看，皱皱眉毛走了上去。
“举火”杨思勖开口吩咐，也在张涣旁边蹲下问道：“可曾发现什么？”
张涣说道：“确如他所说，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刀材质寻常刀柄上也是寻常黑布，没有刺青纹身，也没膻味。”
然后又将他们裤子拉起用手捏捏小腿肚子，口中说到：“双手粗糙，虎口和掌心有老茧，指关节粗大。双臂长，腿短且是罗圈腿，小腿肌肉发达。可见是贯使兵器的，至少是行伍出身。”
然后他又用刀尖撬开牙关，仔细观察牙齿，复又说道：“臼齿磨损严重，犬齿尖利，上下侧切牙锋利，舌苔色灰陈。这人不是中原百姓，至少是食肉较多的边民。”
杨思勖按他所说查看一番，确实如此。
张涣皱眉看看那边灶头，再仔细打量一圈，起身走到灶前吩咐兵士将灶扒开。灶底会还有余温，指头大一截没烧完的动物毛皮淹埋在灰烬之中。
张涣伸手将那东西拿出来，仔细分辨。
杨思勖和那个衙役也过来仔细勘验，衙役脸上一动说道：“若是小人没看错，这是一截狐狸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