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眼一进来，六六同伙拿出一副手铐，将高山眼铐在了暖气管道上。六六说：“委屈一下，这两天就下手，到时候免得你放鸽子。”
我和高山眼坐了300公里火车，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站下车，又坐上了架子车改装的微型面包，来到了一个去处。
好大一座山。
司机头上蒙着毛巾，我们三个都仰望着那座高山。司机说，由于采矿，这山四周都被挖掉了，这山已不是山，是擎天一柱。
这时候我们离那座山还有一段距离，汽车轱辘快掉了，司机正拿铁丝固定。我和高山眼依旧去看那座山，山四面笔挺，裸露着石壁，上面倒是有很多树，远远看去，像人的头发。采石场已荒废，山下面一片杂乱，一片荒凉。
高山眼说：“这墓在山上。”
我说：“说是个战国时期的酋长的坟墓，这酋长侍女三千，仆人三万，铁甲士兵三十万，在当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秦始皇三次战败于此，后来只好招安。”
高山眼说：“这墓是个幌子？”
我说：“如今的墓，有几个不是幌子？沾着边的老百姓靠啥发家？靠卖藏宝图，多少好汉掉进了陷阱。”
高山眼说：“他们一直在上面？”
我说：“他们不在上面在哪里？他们上去后，挖啊挖，不知春夏秋冬，等到无功而返，再想下山，已经没路了。六六告诉我的，六六说，他们扔下来一只袜子，里面放着10块钱，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哪位好心人要是捡了这只袜子，请按这个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或者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告诉他，来救我们。六六后来收到了信息，六六青年时期跟那个盗墓首领关系特别好。六六说，他看了信息，就删了，六六说，平时不想，用我的时候想起我，这种人，我一概不理。”
司机说：“轱辘绑好啦，咱出发吧。”
后来到了山下面。高山眼给了司机钱，司机就走了。
高山眼看着高山说：“好多猴子。”
几个老乡，“啥猴子，都是盗墓的好汉，他们没衣服穿。”
几个老乡用木头搭了凉棚，里面有桌子、凳子、床铺，还有一大缸水以及一应做饭的家什。我看见床铺下堆着一大堆带钩子的绳子。
我问老乡：“送上去多少钱？”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乡说：“送上去1000。”
我说：“接下来呢？”
“慈眉善目”说：“接下来一万。”
我说：“上去省劲还是下来省劲？”
“慈眉善目”说：“下来省劲，但是下来重要，你下不来，就只能在山上当猴子。”
高山眼和我在一边蹲了下来，我说：“要不不上了，太贵。”
高山眼还在仰望高山，他说：“上，花钱买解压。”
我说：“你带了那么多钱？”
高山眼说：“Yes。”
老乡们把我俩身上绑好绳子，拴在他们身上，两个人拴一个，攀援而上。那山真高啊，上到半中腰，山风呼啸而来，还有飞度的乱云。我和高山眼都不用攀，我俩坐在篮子里，都闭着眼睛，有碎石土屑纷纷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俩睁开眼睛，身下是芳草萋萋的土地。
老乡们上去后，先按住一条好汉打了半天。老乡说：“这叫严打，一严打，他们都老实了，再不敢来纠缠。”
高山眼问：“他们纠缠啥？”
老乡说：“下山啊，谁不想下山。”
远远地站着许多好汉，赤身裸体，都跟外星人一样，头很大，眼睛很大，胳膊腿都很细。
那些好汉，有几个我应该认识，毕竟过去玩过许多年。可是我看了半天，没有认出一个。他们也没认出我来，他们也许根本没想到我会来。
高山眼说：“他们居然都是光头。”
老乡说：“这山上待久了，会生一种病，不长毛发。”
高山眼说：“那我们能不能去严打？”
老乡说：“咋不能，你们是领导，想严打就严打。”
高山眼高兴坏了，喊了一声：“你们也有今天！”摸起两块石头，朝好汉们冲了过去。
好汉们作鸟兽散。显然他们经常被严打，有着丰富的抗打击经验，有的上了树，有的钻了洞，有的跳进山涧里，身体没入水中，嘴里含根芦苇。
高山眼撵上了一个背上文条大青龙的好汉。其实他们身上都不脏，也许是经常用山水洗的缘故。
本来高山眼也撵不上大青龙，高山眼怎么会撵得上惯犯？他急中生智，高喊一声，我在你前面！好汉们没学过脑筋急转弯，以为他真在前面，就往回跑，一头就撞在了高山眼怀里。高山眼被撞个跟头，一时起不来，就用石块砸“大青龙”的脚趾头。“大青龙”脚趾头一疼，如何跑得动，被高山眼抓起来，两块石头双风灌耳。大青龙就朝地上倒了下去。
这天高山眼满山打好汉，打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高山眼心情畅快，又去老乡那里租了个喇叭筒。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乡，随身背个喇叭筒，他说是万一有事，好向山下呼救。
高山眼拿着喇叭筒，在山里来回走，高声呼喊，山里四处回荡着他威严的喊话声：“盗墓贼们，都给我听好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投案自首，全家光荣！再次声明，投案时间再次给你们宽限一个小时，如果过了这一个小时，还没有投案，大兵到处，玉石俱焚！”
大山里鸦雀无声。
高山眼说：“看来你们是要顽固到底了，好，咱走着瞧，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高山眼累了，汗水一会儿就会被吹干，看不出他太累。他拖着双腿，身上沾着草屑，步履踉跄地走了回来。他说，咱直捣他们大本营吧。我问老乡，墓穴在哪里？“慈眉善目”说，往北走，转过那片黑松林，迎头一个大石门，击掌三下，石门轰然洞开。
我俩走了十来分钟，转过黑松林，见到一片山涧水，两条好汉清晰地躲在水里面，嘴里含着芦苇。高山眼没看见，他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石门上。涧水里没有鱼，我想，早被他们吃光了吧。这山上甚至没有任何鸟兽。
来到近前，高山眼击掌三下，那扇石门果然洞开。
“慈眉善目”事先租给了我们一把手电。
里面居然是一个一个的房间，也许是陪葬的墓穴，房间门头上都用粉笔写着字，字迹已不太清晰。有攻守同盟间，有秘密策划间，有关系网，有一夜暴富，有骡马铺，有长官室，有餐厅，最后一间，是南柯一梦。
我和高山眼在餐厅里待了一会儿，手电筒乱照，都是象形石头做的餐具，有碗，有锅，有柴火，案板上有一把砍刀。我掀开锅盖看，里面煮着一锅草。
高山眼动容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悲惨的好汉，可是他们，矢志不渝。”
高山眼说着把身上的背包打开，把里面的面包、饼干、真空牛肉都放到案板上。我一看，也照他样子做，也把包里的食品掏空了。
我俩一转身，看到了十几条好汉，正泪流满面。
高山眼背包里有纸笔，好汉们写了许多信，让我们捎回家乡的公安局，写的都是快来抓我们吧，我们要坐牢！好汉们怕公安不来抓，又给自己添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在火车站杀人奸尸啊，什么在黄河上沉尸20人啊，什么一路追杀了8个文物贩子啊，总之都是惊天大案。
高山眼问：“刚才让你们投案，你们为什么不投？”
好汉们一起说：“刚才谁敢投，好多想来过瘾的有钱游客，都用这办法骗我们出来，抓住了打个半死。他们觉得可刺激，好比打猎。”
下到半山腰时，好汉们哭成一片。我看到一只苍鹰，饿得摇摇晃晃的，从我身边掠过。
老乡告诉我：“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方圆几百里最后的一只苍鹰了。”
我说：“从我小时候开始，看动物就去动物园了，从我孩子小时候开始，看植物就去植物园了。”
高山眼说：“以后可能要到月亮里看了。”
“慈眉善目”说：“给钱吧。”
高山眼说：“半空里给钱，心里不踏实。”
“慈眉善目”说：“都是半空里给。”
高山眼说：“那先给2000定金，落到你们手里，我可害怕。”
“慈眉善目”说：“看你长得非凡，破例一次。”
下到地面，一阵风来，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这阵风起得蹊跷，走得也蹊跷，有个十几分钟吧，然后是晴朗一个世界。
老乡们睁开眼，我俩不见了。
高山眼骑着老乡的加重自行车，带着我来到几里开外。我俩扔了自行车，看一辆牛车改装的公交车裹着黄尘过来了，我俩使劲招手，然后坐上车。
回到家已是后半夜了，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灯火辉煌处，许多举牌接客的。我看到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站在最前面，这家伙穿得衣冠楚楚，戴一带链子的金丝眼镜。他手里高高地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接王大明总裁。
高山眼告诉我：“这家伙是我狱友，就是那个办假证的，从来都是我孙子。”
高山眼走过去拍他肩，没想到他不屑地咧咧嘴，正眼也没看高山眼，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高山眼说：“有钱了？”
“假证”说：“这不明显摆着，看不出来？没钱我会这态度？傻逼！”
高山眼气坏了。
路上高山眼说，不行，得把他给灭了，我正没处排遣，他来惹我了。我说灭他那还不是小事一桩。高山眼说不打他不骂他，如何文明地灭？我说太容易了，灭他不费吹灰之力，只在明晚。
第二天下午，我俩去了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了朝墙上喷字用的喷罐，高山眼跟老板娘一见钟情。老板娘风情万种，当高山眼拉开背包，露出里面砖头一样厚的钱时，两个人顿时你有情我有意了。高山眼跟老板娘相见恨晚，互留了电话，约好了恩爱时辰。
然后我俩去闲逛，然后又去吃晚饭，然后又去歌房唱歌。时间磨蹭得差不多了，都市的街头已是万籁俱寂，偶尔有车穿过。
歌房外面停着员工的自行车和电动车，我看到有辆自行车没落锁，骑上就走了。在前面一个路口处，我等高山眼赶来，点燃了一支香烟。
天空是月朗星疏，城市是影影绰绰。我带着高山眼，穿街过巷，来到了“假证”所居住的辖区。找了半天，我们找到了辖区派出所。派出所静悄悄的，警示灯箱亮出雪白的光。我和高山眼蹲在路对面，点燃香烟抽起来。有两辆汽车，唰地过去了。
我对高山眼说：“还不过去？”
高山眼说：“不，你去吧，我重案在身，不得不防。”
我说：“那你再把办假证那家伙的电话给我重复一遍，别写错了。”
高山眼说：“来，写你手机上，可千万别错了。”
我拿着喷罐，来到派出所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在警示灯箱上喷起字来。办假证，所长证、副所长证、指导员证，老证换新，应有尽有，量大从优。然后我喷上了办假证那个家伙的电话号码。
回到马路对面，我问高山眼，还用双保险不用了？高山眼说当然用，要灭就把他灭透。
我又带着高山眼，穿街过巷，来到了辖区分局。分局里面不平静，有车辆进进出出。我对高山眼说，走，去他门口站着。高山眼说，那不显眼？深更半夜，两个生人。我说分局门口站生人，再正常不过，你要深更半夜站在别的地方，那不正常。正要过去，我想起来什么，一拍大腿说，坏了！高山眼说，咋坏了？我说刚才没注意，派出所门口有监控没。高山眼说万幸，我没过去。
我俩开始观察，看分局门口监控的布向。大门外面一个监控，一切尽收眼底。高山眼对我说，看来喷不成了，要不咱走吧？我说慌啥，既然来了，走，咱先站到大门口。高山眼阻拦不了，又怕别人看出破绽，这里可不是等闲之地，只好战战兢兢跟我来到大门口。
我们在大门右边的墙壁处站了，自行车放在路那边。高山眼告诫，万勿莽撞。我俩又抽烟，当然都是背对着监控，期间保安还出来看了一眼。我对高山眼说，万一一个送货的大车卡在大门口，不是正好挡住了监控？高山眼说，做梦吧你，万一停电才好。我说那我喷了，高山眼说你不想活了？我也不管他了，拿着喷罐就朝墙壁上喷了起来。
办假证，局长证、政委证、高级领导签字推荐信，以假乱真……
高山眼说声苦也，差点儿没坐那儿。
离开分局，高山眼说：“你这次是把我给害死了，人家提前捉了我，等到六六杀了金条，就不用在我身上费周折了。”
我哈哈大笑，说：“我咋会害你，今天晚上的事，没咱一点事。”
高山眼说：“监控为证。”
我说：“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吧，我单位也有监控，多多少少我知道一点。监控分两种，一种是红外，一种不是。红外看得比较分明，不是红外的，如果灯光弱，就啥也看不清了。刚才我看了，分局门外那个探头，是圆形的，方形的才是红外的。而且这条路灯光不好，咱停车的位置，就没灯光，咱走过来的地方，也没啥灯光。为啥叫你到右边？右边是大门灯光死角。所以自始至终，咱俩只是模糊的影子。所以说，你把心放肚里，只管睡觉去。”
高山眼高兴起来，“哈哈，这次又把他灭到看守所里了。”
我又说：“你注意没，我一路走来，都是穿小街过小巷，小街小巷监控少。这不，咱从这条小路穿过去，监控又监不住了，我一路上基本都避了，咱是来无影去无踪。虽然一个假证，屁大的案子，不可能沿路去查监控，可我还不是为了你，尽量减少麻烦。”
高山眼说：“哈哈哈哈，好样的，一旦我富贵，绝不会忘了你！对了，咱俩再去那个派出所那儿看看吧，要也不是红外，那就彻底放心了。”
寂静的都市，灯光看起来是流动的，路上碰见了几拨联防队员，走着四不像的步伐。
那个偏远的派出所门前，居然没有监控。我俩把自行车扔了，坐出租车去吃宵夜，我俩喝得兴高采烈。
这一天是突然热了，然后的几天，热得不可开交。
许多好汉打了赤膊。老百姓以为做好汉就应该这样，光着脊梁，一身是胆闯九州。其实好汉们有好汉们的苦衷，哪有那么多钱买衣服，连夏天的也得买，叫歇不叫啦。于是好汉们穿了裤头，趿拉着从澡堂偷出的拖鞋，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或者在家门口纳凉。他们的拖鞋，许多都是一顺的。许多好汉，都有盖胆的汗毛，都有文身，有的好汉与时俱进，脊梁上文了4个字：小康人家。有那讲究点的好汉，脖子上挂着镀金的大佛珠，招摇过市。老百姓不认为那是假的，强盗们都有钱，阿里巴巴，芝麻开门。老百姓的想法也没错，你想想，时常头被打破，身被刀扎，政府盖个牢房，他们当之无愧去盘踞，要再没有金银财宝，他们图个啥。他们的拖鞋虽然一顺，那叫财不外露。该外露时外露，该不外露时就一顺，不拘一格，活出洒脱。
对于光脊梁，好汉们也有好汉的说法，出一身汗，冒一身油，公安哪里揪得住？还有那三年没洗过澡的好汉，公安要去揪，手给他搓流血。
夏天是好汉们的好时光，不但歇衣，还歇能源。古代好汉们纳凉，都蹲在树底下，如今没树，就是有树，也跟太阳底下一般热。于是好汉们都蹲在商店门口，门开处，习习凉风刮出来。商户们也乐意他们在此纳凉，一旦停电，好汉们就会去找供电局了。大商场里，好汉们成帮结队，老百姓以为他们猛虎下山，其实还是纳凉。炎炎夏日，免费纳凉处，布满了好汉们身影。
他们饿不死。酷暑一来，他们早晚去两个地方打尖。说是两个地方，其实是一个地方，分早茶晚茶罢了。
天刚蒙蒙亮，好汉们就分布到了各个早茶酒楼门口。好汉们熟人多，古代也如此，比方说宋江，走到哪里都有熟人，化险为夷。
天刚蒙蒙亮，甚至还有雾飘过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清风。好汉们不能挤在一堆，早已散开去，好汉们要想隐蔽，别人是不好发现的。当然此时的好汉，不能光脊梁，都穿上了广告衫，有空调的，有彩电的，冰箱的，迎接什么什么会的，五花八门。
先来一条好汉，去那门口站了，一边抽烟，一边打手机。当然，手机早已停机，老百姓不混江湖，哪里知晓。他打手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漫不经心的，突然他就来了精神。他看见熟人了，熟人或者从车里下来，或者三五个步行过来。他就装着没看见熟人，把脸仰上去。他不能低下头，低下头万一人家看不见或者装着看不见，就错过了。
如今的人太坏了，老装着看不见。他就仰着头喊，你啥时候到啊？我开车？我开啥车？喝酒能开车？我突然发财，买了辆车，天天开着，那不是浪吗？熟人到他跟前，就跟他打招呼，不免客气一下，要不先一起进去吧，他顺坡下驴就进去了。
也有那装着看不见的，想直接走进去。好汉就去挡。好汉不能让人看出是故意挡，好汉也装着没看见他们，依旧面朝天，打着电话，身子却动了，双手乱比画，哎呀，你不对，你咋能这样不人物？你看见熟人没看见一样，你每次都这样，你信不信，我抽刀就砍你。人家往这边，他也往这边，人家往那边，他也往那边，人家知道再不打招呼，说不过去了，就招呼，哎呀，是你，哈哈哈，半天没看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于是又进去了。
进去后，好汉狼吞虎咽。好汉说，我吃东西从来不客气，好汉要是客气，成文人了。当然他也顾点颜面，他把吃空的蒸笼，一不注意，挪到别人那里。然后吃得满嘴都是油，也不擦，好汉从来不擦嘴上的油。然后就打电话，噢噢噢，你们来了，在哪儿？在包房，好好好，我马上到。于是好汉跟熟人一一握手，匆匆而去。
然后是下面的好汉登场。晚登场的，概率没有早登场的大，越晚越不行，但都饿不住。
迎不来熟人了，他们自有办法，他们主动出击。于是一条好汉直接进门了，进去后，站空旷处看，自然可以看见熟人。有的熟人不好意思，有的熟人也想结交好汉，好给人吹他黑白两道都有人，于是就招呼他，哎，你好你好，来坐会儿！好汉就过去了，坐下了就解释，跟他们约好了，我到了，他们没到。
好汉又说，打一夜牌，不吃早茶吃啥，这吃早茶的，百分之九十都是赌棍。人家就哈哈笑，说吃吃，边吃边等。他还给人家讲，他坐那就不慌了。他说，80年代打牌，哪有早茶，到了80年代后期，笑面虎投资的那个饭店，是早茶的萌芽，天要蒙蒙亮了，他还开着。一般是输得精光的赌徒，赢家一人给他们发一二百，这时候就来了。
那时候笑面虎是啥早茶？我记得可清楚，是煮方便面。那时候方便面算得上西餐。有的人就会问，笑面虎现在去哪儿了？好久没有音讯。好汉就说，许多事情，不是随便说的，点到为止，全靠你们悟性。人家说，那你点到为止。好汉说，月黑风高夜，剩下的你们猜测，我只能说那么多。人家还想问啥，好汉早已口水止不住，埋头苦干起来。
有的熟人，看见好汉立在空旷处，都赶紧低头，说不要被他看见。这好汉看半天熟人，都是低着头，痛恨人间路不平，如今见死不救的人太多了。于是好汉大步走过去，朝熟人跟前一坐，义正词严，你们啥他妈人，咋啦？我跟恁有仇是咋啦？哎，我还不信了，我哪一点得罪你们了？我日，一看见我，唰，都低头了，真他妈让人心寒。人家哪好意思，都赔笑脸，真没看见，你多心了，你看看你，这哪儿跟哪儿呀。好汉说，别让我发怒，我发起怒来，一把火点了这儿。人家说谁惹你了？好汉说谁惹我？你们说谁惹我？人家说，哎呀，你看看你，来来来，吃点东西，消消火。好汉就做出压火气的样子，使劲吃起东西来。
当然也会碰上这种情况，他大步流星赶过去，往那儿一坐，人家就骂，妈的，昨天就是这一套！好汉这才醒悟好马吃了回头草，大意失荆州。好汉于是狗急跳墙，埋头就吃，时间就是金钱。
然后是夜宵。
于是这一天，打着饱嗝，过得很美。
打更时分，好汉们扯条凉席，在风口处躺了，不一刻，就进入了梦乡。如今的好汉早已不再警觉，警车哇哇叫着呼啸而过，他们翻个身，梦呓着，吓谁呢？
当然我说的这是多数好汉，也有少数好汉不同，六六就不同，同伙也不同，金条也不同。这天一热下来，三条好汉衣冠楚楚，就没离开过空调。吃饭饭店有空调，睡觉房间有空调，路途车内有空调。
六六卖了文物，没想到卖了7万块。六六说，这7万块，都花在金条身上，咱对得起他吧。同伙说，生前对他好，这才是真正的好，像那些人，家里人死了，才想起种种对他的不好，才去大把花钱，那有啥用？六六说，你这么一讲解，我真做了不少好事了。
金条不知他正一步步走向死亡陷阱，有一天他热泪盈眶，他说人一生能有几个知己，我这一辈子，能结识你们这两个兄弟，死而无憾。
六六给高山眼打了电话。
六六说：“钱准备好没？”
高山眼一哆嗦，“该下手了？”
六六说：“我问你准备好没？”
高山眼说：“见尸付款。”
六六说：“我问你准备好没？”
高山眼说：“要不咱验资？”
六六说：“你就不怕验资时我把你干掉？”
高山眼说：“公安局我有熟人，咱去分局验资，关上门，就咱俩。”
六六说：“途中我也会把你干掉。”
高山眼说：“我到了以后，再跟你联系，你如何下手？”
六六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咱约个地方，见一面。”
六六在宾馆开了个房间。这是家普通的宾馆，不是中央空调，而且不讲究，暖气管道露在外面。
高山眼一进来，六六同伙拿出一副手铐，将高山眼铐在了暖气管道上。
六六说：“委屈一下，这两天就下手，到时候免得你放鸽子。”
高山眼说：“我不可能放鸽子，你们杀了金条，我躲起来，你们破釜沉舟，去投案，我雇凶案就浮出水面。”
六六说：“你知道我们不会投案，我六六宁死不投案。当然，我们这样做也不是不相信你，我们主要是图个安心。你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
同伙说：“我们是讲信誉的人，买卖就是买卖，把你铐起来，还是为你好。你想想，如果我们不讲信誉，不为你好，我们有一千条计可以黑吃黑，吃掉你那120万。你敢报案？打死你也不敢。所以你找杀手，找到了我们，是你的荣幸。”
高山眼说：“事成后你们会不会灭口？”
六六说：“刚说过，我们可以黑掉你那120万，我们灭你干啥？”
高山眼说：“事已至此，我就问个明白。杀了金条以后，你们身上就背了人命，人命关天，那时也许就想到了灭口的事。”
六六说：“那不是太周折？我们可以不背人命，就落那120万。背人命是买卖，灭口不是买卖。再说杀了人，口已灭，你比我还怕别人知道，要灭口，你灭我俩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你是好人，今后出事的概率几乎没有，而我们行走江湖，概率就大了。今后这件事真要翻出来，肯定是翻在我们身上，你说是不是？”
高山眼听了，欲哭无泪。
高山眼想，出国事宜十万火急。
